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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 | 馬斯克如何血洗華爾街
uSMART盈立智投 02-16 20:33

作者:沈

來源:遠川投資評論

 

在美國,主動駕車撞別人的可能是變態殺手,可能是恐怖分子,也可能只是一名特斯拉的空頭。

2019年4月,蘭迪普·霍蒂(Randeep Hothi)駕駛着一輛白色的本田謳歌行駛在美國加州880號洲際公路上,他發現前面出現了一輛紅色特斯拉Model 3,車上滑稽地豎着一支三腳架,頂部的攝像頭正拍着自動駕駛的宣傳Demo。
霍蒂尾行其後,拿起相機進行拍攝。在靜默跟蹤了35分鐘後,他突然一個加速從側面撞向這輛Model 3。車裏坐着的三個人大驚失色,由於近在咫尺,根本來不及反應,幸好Model 3的側面安全功能啓動,一個閃躲避免了碰撞。
事發之後,馬斯克大罵:“這瘋子距離殺死我的員工只有6英寸!”
能讓馬斯克破防的,自然不是一般人。霍蒂出生於印度,後隨父母移民美國,住在離特斯拉加州Fremont工廠不遠的地方。他平日裹着頭巾,留着濃密的胡茬,儘管表面上只是一名在讀研究生,但暗地裏他卻有一個危險的身份:瘋狂看空特斯拉的散戶。
就在這次事故的兩週前,霍蒂就潛入Fremont工廠的停車場進行零距離偷拍。被發現後,霍蒂同學撞傷一名保安逃之夭夭——可見美國學生動手能力就是強,B站大V們只是嘴上嚷嚷着路燈,推特上的大學生已經對資本家動手了。
霍蒂多年來一直是堅定的“特黑”,在獲取第一手黑料後會通過一個匿名推特賬號曝光,並附上“#TSLAQ”的標籤,“TSLAQ”爲特斯拉退市時的股票代碼,這神祕代號背後寓意的已不是單純的個人槓精行爲,而是一場具有廣泛羣衆基礎的做空運動。
TSLAQ是推特上一個由律師、醫生、飛行員等各種背景的人聯合發起的組織,他們唯一的任務是在推特上發佈特斯拉的不利消息、圖片和影片,進而試圖左右特斯拉的股價——當然更重要的,是給自己的空頭賬戶上賺點兒錢。
藝高人膽大的TSLAQ經常重拳出擊:今天派遣無人機羣飛到特斯拉工廠上方拍照揭祕,明天又整理122起特斯拉意外加速事故向交管局舉報,更有ID爲TeslaCharts的博士用圖表預測出馬斯克的Solorcity涉嫌欺詐,並被證實。
對馬斯克來說,TSLAQ就像頭頂上揮之不去的蒼蠅。當然,百戰成精的老馬也不是善茬,他先是寫了一封郵件聲稱霍蒂“差點殺死特斯拉員工”(但法院其實沒有對霍蒂定罪),然後讓這封郵件“不小心”被泄漏到網上,馬上就引來了一羣特斯拉鐵粉,對霍蒂發出人身攻擊和死亡威脅。
爲了保護家人,霍蒂留下了最後一條推特:特斯拉的股價是零,馬斯克的終點是監獄。
現實給了霍蒂一個響亮的耳光。他“退網”後,特斯拉最高上漲20餘倍到1.2萬億美元,而馬斯克也一度成爲世界首富。這條推特更是成了多頭和空頭的分水嶺:在之前,多頭空頭互有勝負,在之後,空頭便開始了血流成河的被碾壓之路。
霍蒂只是一個散戶,但陪着他一起被碾壓的還有衆多華爾街大佬:綠光資本的David Einhorn,超級空頭Jim Chanos、次貸危機一戰成名的Michael Burry、空頭屆的臥龍鳳雛——香櫞和渾水……甚至連比爾·蓋茨都參與其中。
最終,他們創造出了美股誕生以來最大的空頭火葬場。
等到2021年11月特斯拉見頂並開始真正暴跌的時候,早期的特斯拉空頭基本上都已認賠出局。他們只能瞪大雙眼看着馬斯克射火箭、收推特、睡人妻、把電動車賣到全世界,並一步步成爲世界首富和媒體寵兒。
問題是:那些敗下陣來的空頭,都是華爾街最聰明的大腦,他們爲什麼會前僕後繼地去賣空被譽爲“神”一樣的馬斯克?他們真的錯了嗎?

01

首戰:當中概股屠夫遇上鋼鐵俠

香櫞創始人安德魯·萊福特(Andrew Left)是第一個纏上特斯拉的著名空頭。
香櫞(Citron Research)是一家專門從事做空的投資機構,有且只有創始人萊福特一名員工。自2001年成立以來,香櫞做空了超過150家公司,而且作爲中概股的老朋友,香櫞曾在6年裏狙擊了20家中概股,其中15家跌幅逾66%,7家已經退市。
特斯拉2010年上市,儘管當時是美國50年來唯一新上市的車企,備受關注,但由於Model S尚未量產,再野的分析師也不敢亂吹,因此市值一直在幾十億美金左右徘徊。股價在上市的前兩年也不溫不火,並未入萊福特這個資深空頭的法眼。
到了2012年,特斯拉推出了售價7萬美元起步的Model S,但生產能力跟不上,每個星期一度只能生產10輛電動車。在最危急的時候,特斯拉賬面資金不足以撐過一個月,瀕臨絕望的馬斯克打算以60億美元價格把特斯拉賤賣給谷歌。
在交易接近達成時,特斯拉2013年一季度靠着全員賣車竟然奇蹟般地盈利1100萬美元,隨後股價在一年內狂漲了5倍,馬斯克趁機用增發來緩解了資金問題,谷歌收購自然不了了之。這種妖股般的表現,被債王岡德拉克形容「有宗教般的感覺」。
空頭就喜歡這種無釐頭上漲。2013年9月,萊福特發文做空特斯拉。
所謂的做空,就是空頭事先借入公司的股票,在股價暴跌後買回便宜的股票還給出借人,賺取差價。爲了讓公司更快陷入困境,萊福特通常會提前發佈做空報告擊潰市場的信心。
萊福特的看空報告,簡單總結:從產品看,以Model S的價格,用戶無法接受連遮陽板都沒有的簡陋內飾;從競爭格局說,奔馳推出了全新S級混動,老牌車企反攻在即;同時特斯拉研發費用低於同行,沒有理由說他是一隻科技股,而不按汽車股來估值。
萊福特在報告裏寫道:“要是奔馳裏裝了60個車載電腦,能變成一個科技公司嗎?”
在香櫞眼中,最不能理解的是分析師把特斯拉當成新的蘋果:蘋果推出iphone時股價既沒有飆升至5000億美元,市盈率也從未超過25倍,而特斯拉的市盈率高達220倍;蘋果產品銷往全球,毛利有60%,特斯拉龜縮在加州造車,除了補貼,就是賠錢。
萊福特的報告道出了市場對特斯拉的最大分歧:特斯拉股價的「錨」到底是什麼?是按10倍的汽車股來估,還是按100倍的互聯網股來估?這個問題將一直困擾着投資者,並造成了特斯拉股價的大起大落——漲的時候瘋狂追捧甚至參考SaaS公司的估值,跌的時候則恨不得砸到豐田通用的水平。
香櫞報告發出後,特斯拉2個月跌去了近40%,萊福特首戰告捷。
事後來看,這只是香櫞和特斯拉的「長期鬥爭」的開始,而且,兩者的猿糞還超越了投資,延伸到了八卦和倫理層面:安德魯·萊福特和妻子在2008年離婚,前妻分掉了他一半的家產,而且後來嫁給了特斯拉早期投資人Alan Salzman。
Alan Salzman在硅谷灣區以擅長搞別墅轟趴出名,在特斯拉的股份至少值23億美元。但經過前妻的“設計”,萊福特除了贍養費,每個月還要付給前妻的現任丈夫18000美元的房租,只是因爲他倆的孩子在新家居住超過50%的時間,簡直比汪小菲還慘。
安德魯·萊福特怒而起訴之餘,也鉚足了勁兒跟特斯拉槓上了。幸運地是他身邊的「戰友」越來越多。雖然經過了短暫下跌,但特斯拉的股價在2014年和2015年繼續上漲,看不懂特斯拉估值方式的投資者越來越多,不少就加入了空頭的陣營。
另一方面,由於Model S周產量在2015年已經上升到了1000多輛,特斯拉的影響力由科技圈逐漸向大衆圈擴散,擁有越來越多的死忠粉絲。因此,特斯拉周圍的多空力量與日俱增,既讓特斯拉晉身爲超級牛股,也它成爲美股被做空做多的股票。
2016年,新一輪做空風暴開始醞釀,另一個重量級空頭吉姆·查諾斯(Jim Chanos)加入了牌桌。

02

掉血:告急的產能,鏡像的安然

不同於香櫞的網紅人設,吉姆·查諾斯背景深厚,是美國總統拜登背後的金主之一。
2001年,查諾斯揭露了安然的財務造假,逼迫安然CEO在監獄裏渡過24年,一戰成名;2008年金融海嘯,他通過做空賺取了44%的收益,鼎盛時管理規模高達70億美元;在金融時報的筆下,他被譽爲“做空界的勒布朗·詹姆斯。”
儘管在預測中國房地產崩盤上屢次翻車,但查諾斯在過去35年裏依靠做空策略將他的旗艦基金年化收益做到了22%,這種變態回報惹來嫉恨者無數,人們形容他“頭上長着兩隻角,並傳播着梅毒”。而如今,他的觸角伸向了特斯拉。
2015年秋季,查諾斯低調做空特斯拉。查諾斯觀點非常明確,人們投資的不是特斯拉而是馬斯克本人。換句話說,特斯拉根本不是能夠長期盈利的汽車製造商,而是圍繞馬斯克建立的個人崇拜。
一年後,特斯拉以26億美元收購光伏公司Solarcity,這加深了查諾斯的做空信念。在收購前查諾斯就做空過Solarcity,那時被他一波打掉12%的股價。他非常瞭解這家光伏公司的吞金獸屬性,合併後每季度將至少消耗特斯拉10億美元的現金流。
而且,Solarcity的兩個創始人Lyndon Rive和Peter Rive是馬斯克的表哥,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場“先富帶動後富”的大型利益輸送。查諾斯認爲這會導致嚴重的“公司治理問題”,結果正如他所預測的,收購不到八個月,表哥們就宣佈離職。
大手筆的收購本來就已令家裏揭不開鍋,更可怕的是馬斯克做了一個夢,在夢裏他看到一個完全自動化的未來超級工廠,外表像一艘“外星戰艦”,面積有100個足球場那麼大。夢醒時分,馬斯克興奮地召開會議,宣佈要讓“機器生產機器”,一臉懵的高管們並不知道這個夢會是特斯拉“產能地獄”的開始。
馬斯克首先讓反對的高管集體畢業,然後大刀闊斧地開設Model 3全自動化產線,再加上內華達超級電池工廠(Gigafactory)建設,特斯拉迎來了一輪更兇猛的燒錢模式。事與願違,讓機器人學習打螺絲本就需要一個過程,這導致後來生產的電池報廢率高達40%,汽車的FPY(一次出廠率)只有14%,大大拖延了Model 3的交付。
此時在查諾斯眼裏,特斯拉身上漏洞百出:現金流告急、產能問題、專利糾紛、百年老牌車企反擊、造車新勢力追趕、政府補貼接近上限、業務冗雜不夠聚焦等等。最後查諾斯的空頭倉位越積越多,可謂是萬事具備,就等下跌了。
但在2017年,特斯拉反倒漲了44%,華爾街空軍損失合計40億美元。查諾斯仍然泰然自若:“我不在乎它是30 美元、200美元還是300美元,那簡直毫無意義,特斯拉股票一文不值。”
查諾斯的損失的確很有限,在他的持倉裏,做多配比190%,做空配比90%。簡言之,做多靠被動指數投資,做空依靠主動的財務挖掘,做多的部分爲查諾斯的做空提供了保護,所以即便馬斯克真的佔領了火星,他也不至於業績歸零。
相反,空頭對特斯拉的判斷開始逐漸兌現。2017年7月,特斯拉Model 3下線,馬斯克的目標是2017年Q3生產1500輛,但最終只生產了260輛,特斯拉開始進入最痛苦的“產能地獄”時期,Q3的財報更是遭遇了史上最大單季度虧損。
馬斯克把越來越多的東西裝進了自己的盤子,但世界卻並沒有按照他的速度運轉,在理想與現實的掙扎中,他逐漸走向自己人生的至暗時刻。

03

夾擊:當你的頭頂被綠光照耀

2018年,空頭組織TSLAQ派遣無人機飛到Fremont工廠上空,拍下了混亂的一幕。
鏡頭裏看不到整潔的車間,反而是工人們“早穿皮襖午穿紗,頂着帳篷造特斯拉”的荒誕場景:一座巨大的“帳篷”橫在廠區裏,烈日下大風扇來回擺動,而比中暑更操蛋的是PM2.5爆表,工人時不時還能聞到北加州山火肆虐飄來的煙味兒。
此時特斯拉深陷“產能地獄”的泥潭,距離2018年周產5000輛Model3的承諾越來越遠。爲了保交付,馬斯克只能在工廠停車場上臨時建立了佔地兩個半足球場的巨大“帳篷”(其實是鋁結構),24小時吃喝拉撒都在帳篷裏,爲了監工甚至打起了地鋪。
但壞消息不絕於耳。3月,一輛Model X在使用自動駕駛功能時發生車禍,司機送醫後不治;月底特斯拉又召回了12.3萬輛Model S,佔其總銷量的80%;而根據彭博的測算,按照特斯拉每分鐘燒掉6500美元的速度,特斯拉9月前就會破產。
重壓之下,馬斯克性情大變,在採訪時抽大麻,大罵營救泰國洞穴被困小球隊的英雄爲“戀童癖”。
空頭不給喘息機會,2018年4月做空者開始加倉,直到7月,特斯拉的空頭頭寸已佔其流通股的27.5%,一副想吞下馬斯克的架勢。更危難的是,一條更難對付的資本鯊魚聞着血腥味趕來——綠光資本的創始人大衛·埃因霍溫(David Einhorn)。
大衛·埃因霍溫身上的標籤很多——億萬富翁、對衝基金大佬、華爾街一線帥哥、世界級撲克高手,曾在2012年世界撲克大賽中排名第三。在罪惡之城拉斯維加斯老虎機的交響樂下,總能浮現埃因霍溫那張令好萊塢女星尖叫的帥臉。
埃因霍溫自詡爲“多空價值投資者”,大部分資金其實都是用來做多,但真正讓他在華爾街揚名立萬的,卻是做空,經典案例包括雷曼兄弟、綠山咖啡、Allied Capital以及奈飛。他後來把自己做空的豐功偉績匯聚成了一本書——《空頭之王》。
綠光資本自1996年以來,取得了年化15.4%的恐怖回報率。他曾這樣形容自己與巴菲特的區別:“如果我是棒球手,我不會每次都打出全壘打,但只要看到球迎面而來,我會毫不猶豫用盡力氣將它擊出場外。”
毫無疑問,2018年他認爲奄奄一息的馬斯克就是那顆飛來的球。
相比於禿頂的萊福特和老邁的查諾斯,瀟灑多金的埃因霍溫是馬斯克更喜歡的“敵人”類型。兩人很快就在twitter上掐了起來。2018年5月,馬斯克Twitter高調向空頭們喊話:“本世紀最大的燃燒空頭行動即將到來,火焰噴射器即將抵達現場。”
靠着強制員工6*12小時加班的帳篷生產線,馬斯克再次大力出奇跡,特斯拉在2018年6月末奇蹟般達成了5031輛Model3的周產量,在推動交付的同時又裁了4000名員工控制成本,第三季度最終實現盈利。長出一口氣的馬斯克,立刻給霍溫送去一箱短褲(Short有做空和短褲雙重釋義)。
第二天埃因霍溫在twitter上曬出了照片:“短褲已收到,但貌似質量一般。”言語裏諷刺馬斯克不擇手段地追趕產能目標,而忽略安全環節的檢測。
爲了將消滅空頭一網打盡,馬斯克宣告私有化特斯拉,當天股價直接拉漲11%,嚇得特斯拉粉頭木頭姐(Cathie Wood)親筆授信“價值4000美元的特斯拉以420美元私有化這樣不合適。”但馬斯克可不這麼想,420美元象徵4月20日大麻節,這輪烽火戲諸侯一度被媒體解讀爲取悅吸毒女友。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香櫞,此時跳出來向美國證監會SEC舉報馬斯克操縱股價。
17天的私有化鬧劇戛然而止,SEC以欺詐罪起訴馬斯克,當晚特斯拉暴跌13%。除了被罰款2000萬,馬斯克還辭去了董事長一職三年。在Ted的採訪中,馬斯克回憶起這一幕:“這些混蛋,這就像拿槍指着孩子的頭,我被迫向SEC認輸。”
在馬斯克大罵SEC是“賣空者致富委員會”的第二天,霍溫借勢在季報中把特斯拉比作雷曼:“他們有許多相似之處。”他說,“比如威脅賣空者,拒絕籌集資金(甚至回購股票),公開將私有化。幾個月後,當管理層的魯莽行爲導致破產時,股東、債權人、員工和全球經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逐漸的,特斯拉從“產能地獄”走向“交付地獄”。隨着2019年Q1交付環比大跌31%,特斯拉的問題也集中爆發,譬如劃痕凹痕,屏幕發紫、方向盤異響等等。埃因霍溫在致股東的信中嘲笑:“車都快散架了,連輪子都在往下掉。”
2019年5月,在索恩投資大會烏壓壓的對衝基金經理們面前,埃因霍溫指着幻燈片上馬斯克皺眉的照片形容:“這是馬糞。”緊接着,霍溫寫信特斯拉應收賬款造假。當看到特斯拉18個月裏共有40名高管離職,埃因霍溫的好牌友查諾斯也不留情面地把特斯拉類比自己曾經屠殺的安然,並贈予最大的空頭倉位助攻。
空頭的進攻雖然猛烈,但是他們的情緒開始逐漸緊張起來,因爲Model 3已被證明很受消費者歡迎,只要解決產能問題就能大賣。香櫞甚至剛向SEC舉報完馬斯克,回頭就發了一篇唱多特斯拉的報告,扇起自己的臉來比誰都狠。
時間並不站在空頭這一邊。做空的交易成本通常都高於做多,埃因霍溫和查諾斯這些空頭只想速戰速決。可是這場較量的性質,已漸漸從閃電戰質變爲持久戰,從金融戰上升爲輿論戰,甚至在馬斯克的“挑逗”下,加入了很多個人感情色彩。
最終壓倒空頭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一個遠在太平洋對面、他們可能沒怎麼聽說過的地方:臨港。

04

血洗:對衝基金的500億大敗局

2019年10月,特斯拉上海工廠終於投產,股價在4個交易日裏漲了30%,空頭們迎來了一波血洗。

 

馬斯克不會放過任何膈應對手的機會,他又給埃因霍溫寄了一箱內褲,然後敲起鍵盤冷嘲熱諷:“親愛的埃因霍溫先生,考慮到特斯拉Q3的成功讓您蒙受損失,您希望在投資者面前挽回臉面是可以理解的,特別是因爲您的業績已經連續幾年下滑,管理規模從150億美元急劇下降至50億。”
最後,馬斯克還邀請埃因霍溫參觀特斯拉的工廠。埃因霍溫只能咬着牙接受,並試圖通過翻舊賬來找回場子:“綠光資本與特斯拉最核心的區別就在於,我們從創立之年便爲投資者產生真實的利潤,但特斯拉卻錄得十多個年度的虧損。”
到了2019年底,股價的持續暴漲和馬斯克的四處“挑逗”,讓一衆血壓升高的華爾街明星站在了特斯拉的對立面上,他們包括:
當然,根據價值投資派“虧得越多,持有越堅定”的普遍心理原則,股價暴漲,也意味着做空者的“空間”更大。比如2019年四季度特斯拉暴漲近80%,反過來看,對空頭也意味着漲出了44%的價值空間。
所以,即使上海臨港的超級工廠已經開始爆產能,全球消費者開始排隊購買特斯拉,渾水創始人卡森·布洛克仍然試圖向媒體放狠話來影響股價:“特斯拉就像一架靠燒錢作燃料的跑車,它正在馬斯克的駕駛下衝向失控的邊緣。”
陣容有多猛,虧的就有多狠。隨着上海工廠打破產能瓶頸,自動駕駛遠遠領先同行,以及OTA收費的SaaS模式徹底顛覆了傳統汽車行業,特斯拉真的變成了空頭們原本不敢想象的四個輪子的蘋果,估值打開了天花板。
2020年,特斯拉空頭的損失達到驚人的380億美元,僅在8月份空頭就賠了70億美元,創造了歷史。
對空頭的碾壓式勝利,讓馬斯克心情大好,順便給SEC寄了一箱金邊亮紅緞面的內褲。
2020年12月,特斯拉市值漲破6000億美元,等於豐田的3倍同時超過了世界前9大車企市值總和。之前的空頭陣營基本上被瓦解,但仍然有新的做空者加入進來,比如電影《大空頭》的人物原型邁克爾·巴裏(Michael Burry)。
巴裏宣佈做空特斯拉的2020年底,的確是一個更具性價比的做空時點。他做空的出發點,其實還是“特斯拉到底是科技股還是汽車股”這個老生常談的分歧。巴裏認爲在汽車行業整體市銷率只有0.35倍的情況下,特斯拉的18倍市銷率顯然不合理。
不過,他也發現了新的依據——賣車的毛利率提升不是上海模式帶來的成本優化,而是依靠出售碳排放積分,隨着碳排抵免的政策終止,特斯拉盈利會變得疲軟。於是,巴裏趁着標普500納入特斯拉上漲的時機,逐漸增加做空頭寸。
截至2021年6月底,巴裏的對衝基金塞恩資本(Scion Capital)持有了110萬張看跌期權(價值7.31億美元),以及23.55萬張木頭姐ARK Innovation ETF看跌期權——木頭姐Cathy Wood重倉特斯拉,是馬斯克最狂熱的華爾街粉絲。
結果,特斯拉股票在接下來的6個月內翻倍,損失慘重的巴裏幾乎在最高點附近清掉了對特斯拉的看跌期權。馬斯克不忘連夜送溫暖,在推特上稱巴裏爲“壞掉的鐘(Broken Clock)”,被羞辱的巴裏隨即註銷了自己的推特賬號。
作爲空頭陣營的“最後一顆稻草”,巴裏的折戟給這場跨度接近10年的多空鏖戰畫上了半個句號。
到了2022年,空頭們期待的特斯拉「膝蓋斬」終於發生了,特斯拉市值跌幅近70%,空頭盈利超過150億美元——這個數字看似巨大,但跟2020-2021年兩年做空虧損的510億美元相差甚遠,甚至不少大空頭倒在了黎明之前。
至於馬斯克,則把精力越來越多地投入到拯救Twitter這個深坑裏,不再像以前那樣熱衷給特斯拉的空頭贈送內褲和嘲諷,讓圍觀者少了很多樂趣。而那些在2022年賺到錢的空頭,也變得小心翼翼謹言慎行,生怕被再次打臉。
“成爲特斯拉的空頭並非易事,”香櫞創始人萊福特的總結很有代表性,“這是一場痛苦的交易。”

05

尾聲

細數特斯拉的空頭,無外乎有以下七種:
1.抵抗派:大衛·埃因霍溫2019年與馬斯克的內褲對決可以永載對衝基金史冊。2022年埃因霍溫業績回暖,收益高達36.6%,年底他繼續購買了1000份特斯拉看跌期權(價值1.06億美元),這場牌局對他來說還遠遠沒有結束。
2.信仰派:雖然查諾斯在2020年底開始不斷削減特斯拉空倉,但他依然堅持信仰,維持着組合裏1%的空頭倉位。雖然頭撞南牆,但他固執地認爲特斯拉只是一家汽車公司,而不是科技公司。
3.騎牆派:香櫞最先看空,對特斯拉的邏輯判斷走在了所有空頭前面,但後面叛變寫報告唱多,到了2022年又雙叒叕搖身一變看空。這反覆橫跳的模式,似乎是空頭陣營最不靠譜的那一個。
4.投降派:渾水卡森·布洛克2019年做空特斯拉是因爲馬斯克太自戀以及特斯拉燒錢不可持續,後被馬斯克「擅長從帽子裏變兔子」的戲法所折服,2020年放棄做空,皈依神教。
5.復闢派:巴裏重倉做空精準踩在了特斯拉2021年股價最低點,清倉又恰巧股價最高點。一年後,邁克爾·巴裏在特斯拉儲能電池着火後,立刻發推提醒應該做空特斯拉,似乎有捲土重來的跡象。
6.隔空派:巴菲特與馬斯克長期互相看不上對方,他曾經告誡孫宇晨特斯拉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投資選項,芒格跟巴菲特的觀點類似,但兩個老妖精深諳市場規律,雖不看好但絕對不會去做空。
7.隱藏派:比爾·蓋茨在公開場合多次誇讚特斯拉和馬斯克,結果在今年4月被馬斯克爆出持有5億美元的特斯拉做空期權。依據FFO報告,在26個反馬斯克組織中,共有11個獲得了蓋茨的支。
除了隔空派,其他門派基本上都重兵投入圍剿。正所謂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但被練成神功的教主打得丟盔卸甲,狼狽下山之後還被官府(美聯儲)用十香軟筋散(加息)一網打盡活捉了——簡直就是一部電動車版的《倚天屠龍記》。
有人在美國知乎Quora上提了這樣一個問題:“怎樣才能成爲蓋茨、喬布斯、或者馬斯克?”
馬斯克的前妻Justine Musk這樣回答:極度的成功來自極端的性格,以及其他很多方面作出的犧牲。……這些人與社會格格不入,通常會被認爲是“怪胎”,因此他們被迫以一種不同尋常且極具挑戰性的方式體驗這個世界。
歷史從來沒有賜予過人類一個“完美”的天才,所有的偉大人物都存在着各種各樣的缺陷,幾乎沒有幾個立德、立功又立言的聖人。但人類文明的進步,離不開這些“怪胎”的推動。
平心而論,中國社會對商業英雄的容忍度也很高,無論是滿嘴火車,還是貪污入獄,還是桃色事件,只要在商業上成功,就絕對不乏崇拜者,甚至連賈躍亭都能再三地拿到“再騙一次”的機會。
但另一方面,國內的企業家一旦被“做空”,又會嚴重地缺乏“安全感”,自己一邊收拾細軟,一邊沉默應對,昔日的支持者通常也不敢多言,導致輿論很容易一邊倒,跟風落井下石者不計其數。
反觀美國的這位“馬老師”,被資本市場圍攻,被監管機構調查,被政府高官點名,被大V詛咒進監獄,被用戶維權,被小報造謠,被黑粉跟蹤,被媒體上綱上線,但絕不提前退休,並熱衷每天跟“敵人”對線。
這種“安全感”,是美國能夠持續誕生顛覆式創新的一部分原因。別的國家很難學,恐怕也學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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