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威爾在採訪中袒露心聲,誓要「穩定價格、降低通脹,並解釋「何爲軟着陸路徑、爲何勞動力市場不健康」,同時懊悔「加息太晚」,道出「實現軟着陸難度很大」。
週四,美國參議院以80票贊成、19票反對的壓倒性優勢通過了鮑威爾連任美聯儲主席的提名,同意其開始爲期四年的第二個美聯儲主席任期。
自去年11月,美國總統拜登提名鮑威爾連任美聯儲主席後,參議院在其他美聯儲官員的提名上存在分歧,鮑威爾的連任投票表決遭到延誤。如今鮑威爾終於摘下「臨時主席」的帽子,坐上「正式主席」的位子。
而在參議院確認提名之際,美國正遭遇物價飛漲的局面,美聯儲也面臨着前所未有的挑戰——在控制高通脹的同時避免經濟陷入衰退。
上週,美聯儲宣佈了近22年來最大幅度的加息,並計劃削減近9萬億美元的資產負債表。但市場對鮑威爾“晚行動”的批評聲不斷,併發出可能釀成衰退的警告。
值得一提的是,鮑威爾在正式獲得連任後的首場電視採訪中,袒露了自己的心聲。週四接受《市場》主持人凱·呂斯達爾採訪時,鮑威爾不斷重複「穩定價格、降低通脹,使通脹率回到2%的水平」,解釋了「軟着陸路徑、勞動力市場爲何不健康」,同時「後悔加息太晚」,並道出「實現軟着陸難度很大」。採訪還包括以下要點:
1、市場誤讀‘美聯儲未積極考慮加息75個基點’,重申‘未來兩次50個基點加息的可能’
美聯儲沒有積極考慮加息75個基點,只是對上次會議上發生的事情作出的事實陳述,並不代表未來的預測。如果經濟表現與預期相符,那麼在接下來的兩次會議上再加息50個基點是合適的。
美聯儲對經濟有一系列的期望。如果情況比其預期的好,那麼美聯儲準備做得更少。如果情況比預期的更糟,那麼美聯儲準備做更多。美聯儲將根據未來的數據和經濟前景變化而調整。
2、軟着陸難度大,能否實現可能取決於美聯儲無法掌控的因素
實現軟着陸很具挑戰性,失業率非常低,勞動力市場非常緊張,通脹率極高。
美聯儲能控制的是需求,不能影響供應。而供應是主要問題,此外地緣政治事件會對明年左右的經濟有非常重要的影響。因此,對於能否實現軟着陸的問題,實際上取決於美聯儲無法掌控的因素。
3、後悔加息太晚,但是已經盡力了,今後將不餘遺力降低通脹
如果有完美的後見之明,再回過頭去看,美聯儲可能會更早一點提高利率。不確定這會有多大的影響,但美聯儲必須根據當時的情況實時做出決定,其盡了最大努力。現在,已經清楚地看到了形勢,決心使用工具讓經濟回到價格穩定的軌道上。
4、欽佩保羅·沃爾克,做‘正確的事,而不是受歡迎的事’
鮑威爾指出,沃爾克是一個真正偉大的公職人員,重要的是他做了他認爲正確的事情,他並不關心受不受歡迎,而是着眼於國家的中長期發展。
當一個人從事公共服務工作時,要記住做一件好事,那就是不要考慮什麼是受歡迎的,做你認爲正確的事,其他一切都自有各自的安排,這是一個普遍原則。
以下是採訪的完整記錄。
呂斯達爾:主席先生,歡迎再次來到這個節目。
鮑威爾:謝謝,凱,很高興來到這裏。
呂斯達爾:讓我從你們最近的新聞發佈會開始。一開始,你不厭其煩地直接對美國人民講話,你通過這些話傳達出你想表達的信息,你覺得你能和美國人民溝通嗎?
鮑威爾:嗯,我希望我們能。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樣,大多數聽新聞發佈會和非常仔細地關注我們講話的人一般是市場參與者或經濟學家,各類美聯儲觀察者。
我認爲,重要的是,直接向公衆表明我們的想法,告訴他們,我們非常理解通脹的痛苦,美聯儲有責任將通脹降至2%,我們有控制通脹的工具,有控制通脹的強烈願望。最終,我們會做到。
呂斯達爾:我並不質疑他們會相信你說的話這一點,你希望控制住局面,穩定物價。用美聯儲的話說,降低通脹對整個經濟至關重要。但是,我想知道的是當你收緊政策、放緩經濟時,你的具體計劃是什麼?你會對那些即將失去工作或得不到加薪的人說些什麼?
鮑威爾:正如你所看到的,美國的通脹率太高了。順便說一句,全世界的情況都一樣,真的,全球經濟都受到了一系列通脹衝擊,我剛剛從與世界各地的央行行長舉行的一系列會議回來,我們都面臨着同樣的問題,公衆也面臨着同樣的問題。
呂斯達爾:不過,這裏更糟,對吧?
鮑威爾:有些地方更糟,有些地方好一點。我們面臨着不同的挑戰,但隨着我們的經濟再次全面復甦,這些挑戰可能會被及時拋在我們身後。
至於我想對公衆說些什麼呢?我想說,我們完全理解通脹是多麼痛苦,我們有工具和決心將其降至2%,我們一定會這樣做。
我還要說的是,將通脹率降至2%的過程也會帶來一些痛苦,但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我們無法控制通脹,通脹水平更高,變得根深蒂固,我們知道這種情景是什麼樣的。目前只是人們的工資被高通脹侵蝕,最終,我們將不得不經歷更深層次的衰退,所以我們真的需要避免這種情況。
呂斯達爾:哪個問題最困擾你,讓你在晚上難以入睡,通脹的前景依然存在?還是說經濟衰退即將到來?
鮑威爾:嗯,我認爲當前的貨幣政策環境非常具有挑戰性,我們的目標是在不讓經濟陷入衰退的情況下,或者說,在勞動力市場保持相當強勁的情況下,將通降至2%,這就是美聯儲要努力實現的目標。
不過,我認爲我們真正不能不做的一件事就是恢復價格穩定。沒有價格穩定,經濟難以運行。歷史上,我們經歷了通脹相當高的時期,那是70年代的事,儘管我已經長大了,那時候的時還歷歷在目。我們一定要恢復價格穩定。
呂斯達爾:就當時而言,你認爲降低通脹有多重要?在美國經濟中,有幾代人只知道2%或更低的通脹率,距離70年代已經近50年了?這就是爲什麼現在的高通脹很可怕,對吧?鮑威爾:嗯,聽着,我會,我想我會這樣說。你知道,40年來我們並沒有經歷過高通脹,這是件好事。這的確是一件好事。70年代和80年代的情況很糟糕,而現在,正如你所指出的,許多人都很年輕,他們還沒有經歷過高通脹。我對他們現在經歷的不幸感到抱歉,我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我希望我們的通脹水平依然處於2%。但更重要的是,我們需要回到2%。我們學到的主要教訓是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讓通貨膨脹回到2%。美聯儲有這一工具,美聯儲也會做到的。
呂斯達爾:你說過你將不惜一切代價,會做所需的任何事情。在上次會議上,你明確地表示,美聯儲沒有把加息75個基點考慮在內。
鮑威爾:事實上,我所說的是,我們之前不考慮加息75個基點,委員會已經決定了加息50個基點。
呂斯達爾:「沒有積極考慮」(Not actively considering),對嗎?
鮑威爾:我說我們沒有積極考慮加息75個基點,但同時我說了我們正在積極考慮加息50個基點,也就是半個百分點的利率增長,這只是對會議上發生的事情作出的事實陳述。我們認爲,如果經濟表現與預期相符,那麼在接下來的兩次會議上再加息50個基點是合適的。但我想說的是,我們對經濟有一系列的期望。如果情況比我們預期的好,那麼我們準備做得更少。如果情況比我們預期的更糟,那麼我們準備做更多(prepared to do more)。
呂斯達爾:讓我明確一點,75個基點是「準備做更多嗎?」
鮑威爾:你已經看到,美聯儲委員針對未來的數據和經濟前景變化而調整,我們將繼續這樣做。
呂斯達爾:你還提到了一條路徑,你說過要實現“神話般的軟着陸”將是一個挑戰。那條路徑是什麼樣子的?
鮑威爾:所以,軟着陸實際上只是回到2%的通脹率,同時保持勞動力市場的強勁。現在要做到這一點很具挑戰性,原因有兩個,一是失業率非常非常低,勞動力市場非常緊張,二是通貨膨脹非常高。所以這將是一個嚴峻挑戰,並不容易。沒有人認爲這會很容易。
儘管如此,正如你所提到的,我們認爲有一些途徑可以達到目的。實際上,當我們提高利率時,面臨着導致通脹的因素是——供需失衡。需求大於供給。例如,在勞動力市場上,對工人的需求要比找工作的人數要大得多。正因爲如此,工資水平正在以不可持續的高水平上升,並與低通脹相悖。
因此,我們需要做的是降低需求(get demand down),給供應一個恢復的機會,讓它們保持一致。那麼我們該怎麼做呢?現在,在勞動力市場上,平均每個失業者對應兩個空缺職位,這是歷史性的高水平。所以原則上,我並不是說這很容易做到,原則上,可以緩和需求,減少需求,使就業機會大幅減少,勞動力市場更接近平衡。這將影響……工資仍將以健康水平上漲。工資不必下降,但最終會達到與2%的通脹率相一致的水平。
呂斯達爾:接下來,戳你痛處的問題來了。你是不是搞砸了,加息加晚了,沒有意識到通脹會持續下去?
鮑威爾:我是這麼想的——如果回看疫情之前2020年2月的經濟,失業率爲3.5%,通貨膨脹率恰到好處,略低於2%,經濟增長率爲2%,這是一個完美的經濟狀況。但從那時起,我們遭受了百年一遇的疫情,全球大流行。然後是財政當局和美國政府非常非常強烈的反應,接着是通貨膨脹的爆發,再接着是俄烏衝突,還有供應鏈中斷,我們受到了一系列全球性的、真正的、通脹的衝擊。
同時,你會看到,全球各地的經濟體正在與高通脹作鬥爭。世界上很多很多國家的通貨膨脹率都達到了40年來的最高水平,並且與我們現在的情況一模一樣,所以有很多共同點,也有一些區別。但是你知道,凱,我已經說過了,我還要再說一次,你知道,如果有完美的後見之明,再回過頭去看,我們可能會更早一點提高利率。我不確定這會有多大的影響,但我們必須根據當時的情況實時做出決定,我們盡了最大努力。現在,我們清楚地看到了形勢,我們決心使用我們的工具讓經濟回到價格穩定的軌道上。
呂斯達爾:你不僅在上次會議上說過,而且很多次都說過,美聯儲的工具是試圖解決一個真正困難問題的鈍器(blunt instruments)。這讓我想到了這一點:上次我在這裏時,我們談論的一件事——在特朗普向你施壓的背景下——你說——你控制可控的,做你能做的。我想知道,現在,如果你真的只能通過你所謂的貨幣政策工具來控制可控的貨幣?在這種經濟形勢下,你無法控制供應。你不能控制財政政策,對嗎?我想知道你有多沮喪。
鮑威爾:我不覺得很沮喪,我很榮幸能扮演這個角色。我只是想,我想我會這樣說,我們能控制的是需求,我們不能用我們的政策影響供給。在經濟體系中,供應是重要組成部分。而除此之外,世界各地正在發生着重大事件,地緣政治事件會對未來一年左右的經濟有非常重要的影響。
因此,我們能否實現軟着陸的問題,實際上可能取決於我們無法控制的因素。但我們應該控制可控的。我們能控制的是需求方面,正如我所提到的,需求與供給不平衡,在勞動力市場上,需求比供給更多。我們可以直接解決這個問題,我們設法調整需求,通過讓勞動力市場重回供需均衡,幫助通脹回落到2%。
呂斯達爾:你說,可能是上次或者上上次FOMC會議上——我爲他們一起跑道歉,但我相信你能理解這一點(可能是採訪中工作人員的拍攝)——你說,在這個經濟體中,勞動力市場“緊俏到了不健康的程度”。當人們想要工作時就能夠找到工作,這怎麼會不健康呢?
鮑威爾:那部分是健康的。當然,從一個工人的角度來看,你會看到人們能夠換工作,人們爲了找到他們更喜歡的薪水更高的工作而辭職,也許他們正在找到更好的工作做同樣的事情(辭職)。離職率達到了歷史最高水平,工資增長也非常快。你知道,當然,我們都認爲這很好的。
當我說「不健康」時,我真正的意思是供需失衡,公司招不到工人,他們的勞動力供不應求。從這方面來看,對一個經濟體來說不是一個健康的狀況,因爲其會導致高通脹,這是高通脹的主要推手。而我們想要的是與2%的通脹率相一致的工資。你知道,現在工人們的工資被通脹吞噬,尤其是收入水平較低的人羣。這不是一個好的情況,不是一個健康的情況。健康的情況是,供求關係更加接近一致,通脹又回到我們的目標區間。
呂斯達爾:幾乎不惜一切代價?
鮑威爾:你知道,我只想這樣說,美聯儲委員會和我堅定地致力於把通脹率降回2%,原因是如果不這樣做經濟就無法運轉。你仔細想想就會發現,高通脹並不與一個強勁勞動力市場相符,也不符合一個可持續的就業水平。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價格穩定是經濟賴以生存的基石。我們保持價格穩定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突然間我們受到一系列的衝擊,就像世界上其他國家一樣,我們正在努力恢復它,我們最終也會成功恢復它。
呂斯達爾:你在上次會議上談到了保羅·沃爾克,你之前也談到過他。你說你瞭解他一點,他真正打動你的地方是在可以說比現在更困難的經濟時期,「他一直堅持做他認爲正確的事」。我的問題是:你在多大程度確定你現在所做的是正確的?
鮑威爾:是的。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我真的很佩服保羅·沃爾克。我想現在每個人都欽佩保羅·沃爾克。你知道的,我並不會因爲崇拜他而例外。他是一個真正偉大的公職人員,偉大的人物。重點是他做了他認爲正確的事情,他並不關心受不受歡迎,而是着眼於國家的中長期發展。
但是我沒有,你知道,我認爲當一個人從事公共服務工作時,要記住做一件好事,那就是不要考慮什麼是受歡迎的,做你認爲正確的事,其他一切都自有自的安排,這是一個普遍原則。但它沒有提供任何信息,也沒有闡明當前的情況,我們必須評估在當前形勢下應該做什麼。我們知道保羅·沃爾克所做的事情在他的情況下是正確的,而事實也是如此。但我認爲我們不知道這一點。關於未來的道路,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
呂斯達爾:我需要你在最後一個問題上和我一起努力,我們在節目裏玩了一個小遊戲,這個遊戲叫「傑羅姆·鮑威爾用五個字或更少的字概括自己在想什麼?」當我問我們週五下午的小組成員當有一個重大的貨幣政策話題出現時,我會想,「好吧,用五個字或更少的話概括傑伊·鮑威爾在想什麼?」如果我坐在傑伊·鮑威爾對面,不用五個字或更少的字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就無法原諒自己。我曾經和奧巴馬一起做過這個遊戲,他搞砸了。我提問後他接着說了大約一分鐘。所以,別有壓力。
鮑威爾:五個字或更少,我會說我在想「控制住通脹」(get inflation back under control)。
呂斯達爾:哇,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