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上誕生的這家公司目前市值接近3000億,跟寧德時代、興業銀行一起位居福建上市公司前三甲。
中國有兩座著名的紫金山,一座在南京,一座在龍巖。
普通公衆比較熟悉的,是南京的紫金山。南京紫金山家喻戶曉,多半要歸功於山上的天文臺、和中國近代天文學的奠基人張鈺哲。但公衆不太熟悉的,是位於革命老區福建龍巖上杭縣的紫金山。
福建紫金山之所以聲名鵲起,完全要仰仗於紫金礦業這家在二級市場上大殺四方的公司——紫金山上誕生的這家公司目前市值接近3000億,跟寧德時代、興業銀行一起位居胡建上市公司前三甲。
不過在講這家公司之前,必須先普及一個相對有點冷的知識——嚴格意義上,中國並不是一個「礦產資源豐富」的國家。
從儲量上看,中國確實是個礦產大國;從種類上看,中國也能做到冠絕全球;但如果從商業角度考量,加上「開採難度」、「開採成本」這些維度,和南非、巴西、澳大利亞等躺在礦山上的國家相比,中國就多少有些相形見絀了。
礦產中有一項核心屬性:礦石品位,指每噸礦石中有用礦物的含量。以金礦爲例,國內金礦的礦物含量達到10克/噸能算作富礦;達到3克/噸,在現有技術條件下也能賺錢,差不多也是大多數金礦商業化的下限。
如果品位低於3克/噸,基本上只能計入礦產資源儲量,沒什麼開採價值,屬於古惑仔電影裏的後排馬仔,給大哥撐場面;而品位低於1克/噸的金礦石,只能稱爲「廢石」,算是徹底的圍觀羣衆,連計入儲量撐場面的資格都沒有。
目前公認的「世界最大金礦」——南非的蘭德金礦,發現時黃金儲量達到5.5萬噸,當年佔世界黃金總儲量的一半以上,開採了150多年,金礦石平均品位仍有10克/噸。
而澳大利亞的福斯特維爾金礦則在2017年勘探出富礦,其中最高金礦石品位達9000克/噸,多個深度探明的金礦石品位都超過100克/噸,屬於名副其實的金山。
相比這些國家「一刀999級、黃金點擊就送」的採礦模式,中國面臨的核心問題是:雖然各類礦產資源總儲量普遍居於世界前列,但貧礦多、富礦少,礦石的平均品位普遍較低,開採成本高難度大。因此在中國,很多礦產的自給率還不到30%。
比如我國的產金大省山東,其黃金儲量約佔中國總黃金儲量的30%,截至2020年,礦山的金礦石平均品位普遍約在3克/噸,勉強算得上開採價值比較高的青島金礦與蓬萊金礦,平均品位也只勉強達到5.27克/噸和7.03克/噸。
不過和福建紫金山一比,山東省算的上絕對的超級富礦。1992年,紫金山完成初步勘探,進入實驗性開採時,平均金礦石品位不及1克/噸,探明黃金儲量僅有5噸;截至2020年,紫金山的金礦石平均品位爲0.33克/噸。
也就是說,紫金山的金礦石經過開採、選礦、冶煉後,每噸礦石處理後平均只能獲得0.33克黃金,摺合人民幣約121元,怕是把紫金山挖空了,也沒鄭爽一天賺的多。
然而,就是這座貧瘠得不能再貧瘠的紫金山,卻在2008年被評爲了「中國第一大金礦」,並孕育了紫金礦業這家3000億市值、礦產金、銅全國第一、全球第四的礦業龍頭企業。
那麼,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1992年,國家工業部將紫金山定性爲「雞肋礦」,下放給上杭縣地方政府開發,由地方企業上杭縣礦產公司接管開採工作。同年,紫金礦業日後的靈魂人物陳景河從當地的地勘單位辭職,隻身來到這家年利潤只有3萬多、規模不過幾十人的小公司。
礦企最大的特點是對下遊幾乎沒有議價權——作爲大宗商品,礦企阻止不了礦產的價格波動,其盈利能力基本只能依賴對開採成本的控制。
比如前文提到的品位超過100克/噸的福斯特維爾金礦,這類金礦屬於老天賞飯吃,在成本上擁有結構性優勢;而對貧瘠的紫金山而言,低成本只能靠技術和管理解決。
普及一個行業知識:礦石從開採到冶煉成標準金錠出售,大致要經歷4個步驟——勘探、採礦、選礦、冶煉。
其中,開採屬於標準化程度都很高的勞動密集型環節,陳景河直接將包括剝採、運輸等開採環節分包給若幹相互競爭的承包商,自己不用投資採礦生產設備,節省初期資金投入,繞過了那個時期國企人員臃腫、效率低下的問題。
冶煉則是本身利潤空間就非常小,沒什麼成本優化的空間,因此,決定企業盈利能力的,更多是耗費時間精力、也最不可控的勘探和選礦環節。
勘探顧名思義,就是找金礦到底藏在哪裏。彼時,幹過三明地質大隊「紫金山項目負責人」的陳景河在紫金山上勘探已約10年,早在1984年,陳景河就在論文中預測出紫金山「上金下銅」的礦產結構,並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單論對紫金山礦產情況的瞭解,基本無人能出其右。
陳景河1999年刊發的論文
但找到了礦,也沒辦法解決紫金山金礦品位低的問題。當時,設計部門估算紫金山一期投資至少需要2900萬,但由於紫金山項目普遍不被外界看好,陳景河只從銀行爭取到了350萬的貸款。想要正常開採,就只能在選礦上做文章。
所謂選礦,指的是對礦石進行粗加工,將開採出礦石加工成能夠達到冶煉水準的「精礦」的過程。不同的選礦工藝往往對應着不同的礦石品位,每種工藝的「品位容忍度」有所不同。
由於紫金山金礦品位低,加上多爲淺層氧化礦,陳景河大膽選擇將多適用於北方平坦乾旱地區,但更高效經濟的「堆浸法」,直接使一期投資降低到700萬元左右。
從1996年到2000年,陳景河通過數次技改進,將堆浸法的開採品位標準從1克下降到了0.2克以下,讓大量廢礦變成了可以開採的金礦。
福建上杭紫金山
同時,陳景河又把挖井採礦變成了露天開採,規避了礦井的規模限制,也能利用平坦的地勢就近建廠。
1997年,紫金礦業對紫金山黃金礦石上方30~50米、100多萬方土石進行定向爆破,用高科技版愚公移山削平了整個紫金山的山頭,在當時被稱爲「亞洲第一爆」,自此紫金山開啓了大規模露天開採,一躍成爲中國規模最大的金礦之一。
通過一系列手段,陳景河將紫金山的開發成本壓縮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程度:行業平均水準的10%~20%。
2000年,紫金礦業完成改制,一年後,時任福建省省長視察紫金礦業,留下了「體制活、效益好、環保有創新」的稱讚。此後,紫金礦業發展堪稱順風順水,先後於2003年和2008年在香港、上海兩地上市,開啓了擴張之路。
作爲一個成長於史詩難度副本的技術流玩家,紫金礦業的擴張,基本上就是滿級號屠殺新手村的既視感。
紫金山的逆天改命,陳景河發揮的作用舉足輕重。但放在整個行業的角度看,紫金礦業的成功其實是一個很特殊的偶然,對絕大多數礦企來說,決定一家企業成色的還是礦山本身的質量。
以金錠的冶煉原料爲例,可分爲礦產金和冶煉金。礦產金是指由礦山採選取得的金礦石冶煉而成,冶煉金則是從外部購入其他礦企含量不達標的合質金,再次精煉而成。
雖然都是金子,但礦產金本質上是個原材料生意,其毛利通常高達50%以上;冶煉金則是來料加工生意,毛利率往往低於1%,收益還不如銀行定期存款。換句話說,在這個行業努力也有用,但主要還是靠家裏有礦。
2020年,紫金礦業拿出1056億元投入冶煉金業務,但該項目利潤僅6億元,毛利率0.6%;而礦山產金的成本66億元,利潤達70億元(未計算內部抵消數),毛利率高達51.4%。其餘冶煉產銅、冶煉產鋅基本同樣也是低毛利率經營。
因此對礦企來說,想要做大做強,最簡單的路徑就是買礦山。
2001年,國內礦業的探礦權、採礦權被允許轉讓,在前一年就引入民間資本、完成改制的紫金礦業開啓了急速擴張之路。而在這條擴張之路上,紫金礦業在史詩難度副本的通關經驗就體現出來了——基本上可以總結爲三板斧:反週期買礦、小投入增儲、低成本採礦。
首先是反週期買礦:無論是金礦還是銅礦,本身價格都有週期性。而週期性的特徵又使得龍頭企業可以在行業低谷期逆勢擴張,擠壓小玩家的生存空間。三星在DRAM領域的反週期投資大法,就是半導體行業的一段佳話。在礦業,反週期投資也屢試不爽。
2002年,黃金價格走低,不少中小礦企在經營上出現困難,紫金礦業率先展開低價收購策略,將貴州水銀洞金礦、新疆阿舍勒銅鋅礦、吉林琿春金銅礦、西玉龍銅礦等全部收入囊中,一躍成爲全國最大的5家金礦企業之一。
2008年金融危機後,紫金礦業再度逆勢擴張,先是斥資33.68億元收購澳大利亞上市礦企Indophil(後因當地政府阻撓終止)。隨後又買下了加拿大礦業公司Continental Gold,獲得了其位於哥倫比亞西北部的Buriticá黃金項目。
2012年,黃金價格再度走低,澳大利亞礦企「諾頓金田」逐漸出現虧損,紫金礦業乘此機會一舉收購了諾頓金田89.15%的權益,成爲控股股東。去年,巨龍礦業現金流出現問題,紫金礦業再度出手,坐擁了國內最好的銅礦資源產地。
其次是小投入增儲:這裏需要解釋一個概念——每座礦山的「實際儲量」和「已探明儲量」往往是有差異的,比如一座金礦收購時的儲量是100萬噸,很可能在收購之後通過二次勘探,又探明瞭200萬噸,而這200萬噸金礦是不會在收購價格裏體現的。
比如紫金礦業在2015年收購了卡莫阿控股49.5%的股權(對應KK銅礦39.5%的股權),當時的已探明儲量只有2416萬噸,但通過二次勘探,KK礦的儲量增加到了4369萬噸,按照4.12億美元的收購價測算,直接把每噸222元的價格/資源儲量比攤薄到了每噸約126元。
如今,KK礦已成爲全世界質地最好的未開發礦地,700多萬噸儲量品位超過7%,是紫金礦業2021年後增長的主力之一。
能不能通過二次勘探攤薄成本,考驗的是礦企本身的勘探實力,對於從地獄難度走出來的紫金礦業來說,屬於降維打擊。
最後是低成本採礦:礦企的開採技術,決定了對礦石品位容忍度的高低。比如A礦企的開採技術能保證的盈利下限是3克/噸的品位,B礦企能做到1克/噸的下限,這也是紫金礦業在大殺四方的終極武器。
2003年,紫金礦業與吉林琿春金礦聯合成立了琿春紫金礦業有限公司,當時,琿春金礦因爲礦石品位低下瀕臨破產,紫金礦業通過自研的銅金精礦熱壓浸出等技術,讓琿春紫金不到一年就扭虧爲盈。
2012年到2014年,在國際市場黃金價格大幅下滑的不利情況下,紫金礦業又將收購而來的澳大利亞諾頓金礦的生產成本,從近1400澳元/盎司下降到888澳元/盎司,黃金產量15萬盎司增加到17.8萬盎司,實現扭虧爲盈。
類似案例還有塔吉克斯坦澤拉夫尚、塞爾維亞紫金波爾等項目,當地公司不賺錢的礦山,都實現了盈利。
總結下來,雖然大家都可以逆週期併購,但紫金礦業在勘探與開採上常年的積累,相比其他礦企的「利潤區間」更大,這也是它從紫金山上的地方礦企成爲位居全球第四的礦業龍頭背後的祕密。
只不過和紫金礦業的行業地位極不相稱的是,它在二級市場一度是被股民口誅筆伐的角色。2008年,紫金礦業在資源股大牛市中登陸A股,與中國神華等週期股一起,將不少股民套在了高點。而在2020年大宗商品集體漲價前,紫金礦業的股價一直躺倒在地板上。
這家公司掀起的更多風浪,其實來自於改制前後的種種伏筆、登陸A股時「賤賣國有資產」的種種爭議,它所創造的驚人財富,也少了些「個人努力」的成色,多了點「歷史進程」的戲謔。
紫金礦業的發展,充滿了上世紀末至今的種種時代烙印。而從改制到上市,它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政策套利」的造富運動。那麼,到底誰在紫金礦業押注成功,賺到了錢呢?
享受紫金礦業第一波紅利的,是上杭縣下轄同康村的動遷戶。
2000年前後,同康村還屬於上杭縣才溪鎮轄地,由於涉及到紫金山金銅礦重大項目的實施,全村251戶、1100多人搬遷至上杭縣西北部,劃歸臨城鎮管轄。紫金礦業因資金有限,無法拿出大筆現金作爲搬遷補償,痛失拆遷款的一代村民就只能以1399元購入896股其股東「上杭縣金山貿易有限公司」的原始股,享受經營分紅。
到了2008年,紫金礦業A股上市前夕,無數福建、浙江的豪商來到同康村收購這些原始股憑證,最高成交價達到了一份65萬元。
許多同康村的村民就這樣,在不經意間完成了一次收益超過幾百倍的一級市場風投,實現了財富自由。同康村此後也成爲了遠近聞名的富人村。
無奈購入原始股被迫發了一筆橫財的,除了同康村村民,還有兩位福建商人——陳發樹和柯希平。
在認識陳景河之前,陳發樹和柯希平的新華都工程先後承接了浙江和江西的採土石方工程。之後,他們承接了紫金礦業的土方工程需求,由於陳景河開採紫金山需要不斷試錯,欠下了新華都鉅額工程款。
2000年,紫金礦業公司改制時,陳發樹和柯希平通過債轉股,從債主變成了資金礦業的股東。
到A股上市前夕,他們以0.1元/股的對價將紫金礦業6.1億股收入自己囊中。招股書顯示,上市前兩人共計持股佔比達到22.66%。隨着限售股剛一解禁,柯希平套現約6.6億元、陳發樹則套現約42億元之多。
雖說原始股東們大賺特賺,但上市後的紫金礦業卻一言難盡。上遊原材料作爲大宗商品——aka週期股,素來是「十年不開張,開張吃十年」,而生不逢時的紫金礦業,一上市就遇到了2008年的金融危機。
上市首日,成交價一度最高達10.96元,但這個高點一站就是十多年,再次突破已經是12年後的2021年。
一旱就旱十二年的紫金礦業,自然吸引不了一年就要被考覈一次的基金經理們。相比消費、醫藥這種可以把「長坡厚雪」、「商業模式」常年掛在嘴邊的優質賽道,別說紫金礦業沒有吸引力,就是整個週期行業都是基金公司在「降本增效」的過程中被率先優化掉的對象。
但即便大多數同行對週期充滿嫌棄,仍然有基金經理逆向掘金,在紫金礦業上大獲成功,他就是千億私募基金高毅的合夥人鄧曉峯。
早在2015、2016年期間,鄧曉峯在調研新能源車時發現,新能車要發展,銅是關鍵的原材料。但是在調研銅礦企業中,他發現銅礦每年的平均開採品位都在下降,判定這是一個供給越來越受限,而需求未來則會越來越好的行業,這種供需關係的剪刀差將成爲銅礦千載難逢的大級別盈利機會。
可惜晚了一步——銅價在2016年至2017年迎來一波大反彈,擅長在基本面上做逆向佈局的鄧曉峯並沒有在高位殺入。但他等到了2019年,銅價大幅下跌的抄底良機,便開始果斷大舉建倉紫金礦業。
與此同時,紫金礦業在剛果金的卡莫阿銅礦將在2021年逐漸投產,銅礦收入本身會成爲其第二增長曲線。
但史詩級的行情還需要史詩級的供需錯配。2020年新冠疫情後,市場對全球復甦、通脹預期的演繹逐漸走強,週期品在這一輪中走出王者般的行情,銅價暴漲帶動紫金礦業的股價一路走高。
除了週期因素外,市場也給了紫金礦業一些「結構性成長」的想象空間。
比如在今年上半年的一場交流中,鄧曉峯表示週期行業現在在一個很複雜的狀況中,他不覺得整個大宗會是一個很大的週期,但是少數品種中的相關標的,如果這一次能跟得上能源轉型、國家工業化和城市化相關進程的變革,比如銅,在未來五到十年的需求會非常大,結構上會非常有利。
隨着銅價大幅上漲,紫金礦業陸續進入礦山投產的「量價齊升」過程之中,而本月更是大手筆收購加拿大鋰礦公司Neo Lithium,進軍新能源。在一片市場鮮花錦簇聲中,資本市場最大的擔憂也在慢慢顯現:
創造無數神話的董事長陳景河,就快退休了。
紫金礦業成功的核心敘事,離不開陳景河這個人。
一方面,陳景河屬於一個典型的科研工作者,現在去知網搜索還能搜到60多篇他參與的論文。另一方面,陳景河經常展現生意人的B面,比如喜歡寫詩,雖然文學價值不高,但也大都通順。
1982年,作爲國內首批恢復高考後的大學生,陳景河跟隨閩西地質大隊來到了福建省上杭縣的紫金山進行勘探工作。爲勘探方便,地質小隊搬到了紫金山上海拔800米的「麒麟殿」破廟中住下,最艱苦的時候一天只有1桶水,20多人用。
在回憶這段時光時,陳景河用了一段頗爲「豪放派」的詩句來形容:騎着「五龍」駕霧,伴着「麒麟」入眠。讀來不禁讓人想起《潛伏》裏天津站站長說的那句名言:「峨眉峯,還TM獨照。」
踏入紫金山兩年後,由於畢業論文被當時省地質科學研究所看重,陳景河被調過去從事金礦研究,不僅分到了房子,其妻子也得以調入福州地質療養院工作。如果他從此走上仕途,可能也會位至廳局。
不過在地科所工作兩年後,陳景河申請調回了紫金山,從城裏逆流回鄉鎮,成爲紫金山勘探項目的主要負責人。不僅自己上山,還帶着妻子與4歲的兒子一起住進紫金山礦區,妻子順勢成爲地質隊的隊醫。
自此,陳景河的人生直接從「家裏有礦」的階段跳過,步入「礦上有家」的歲月。
1992年,國家下放紫金山採礦權,陳景河再次逆流,從地勘單位(事業單位)進入上杭縣礦產公司(地方企業)。之後,就是上文交代的,他和紫金礦業「乘風破浪」的故事了。
在工作期間,陳景河還寫下了許多關於紫金山的詩作和文章,表達其對採礦事業的熱愛與使命感,比如在《我和紫金此生不了情》這篇文章裏,陳景河的筆觸裏充滿了90年代鄉鎮企業家的「浪漫」:
少年的我,從書本上知道了有天文臺的紫金,那是探索宇宙奧祕的地方,曾使我神往和憧憬;然而勘探隊員尋找地下寶藏的錘聲,吸引了我充滿理想的心靈,廣闊天地、改天換地赤誠的紅心。
2020年陳景河再婚一度引發輿論爭議
浪漫歸浪漫,迴歸到商業和資本戰場上,陳景河的另一面也非常清晰:
據紫金礦業招股說明書顯示,1994年時,紫金礦業本爲國有獨資企業,後於1998年轉變爲國有控股企業——上杭縣財政局佔註冊資本86.80%、金山貿易佔註冊資本13.20%。
金山貿易所佔比例分爲四個部分:紫金礦業集團有限公司工會委員會10.17%、上杭縣舊縣鄉政府1.01%、上杭縣才溪鎮政府1.01%、上杭縣才溪鎮同康村委會1.01%。這四份註冊資金佔比於2000年通過協議轉讓至金山貿易下。
正是在紫金礦業A股上市前夕,金山貿易所持有的大量紫金礦業股份,被以0.1元/股的極低價轉讓給陳景河。
這樣的操作引得當時市場譁然,除了對「賤賣國有資產」的指責,一份匿名舉報信指出陳景河存在以此方式逃稅的問題,引發社會輿論的關注。最終,陳景河在接受採訪時對此表示:「這樣的操作在法律上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大小非解禁後,陳景河套現約2.5億元。
陳景河的功過自有後人評論,一方面,紫金礦業的確是在他的操盤下成爲礦業巨擘,紫金礦業也仍然屬於國資控股;另一方面,90~00年代那些斑駁陸離的往事,也註定會刻在這家公司的骨骼之上,恆久留存。
紫金礦業身上的複雜性,不僅僅體現在改制上市的種種是非,以及造富運動中的閃轉騰挪。
中國的礦產資源儲量全球佔比在10%左右,但中國主要金屬消費量在全球卻佔40-50%左右。作爲最大的資源消費國,資源擁有量跟需求量極不對稱,所以中國對礦產資源一直保持着旺盛的需求。
基於這個背景,就能理解我國一衆礦業公司紛紛出海,在政策層面一路綠燈的背後原因;無論是金礦、銅礦還是鋰礦,礦企往往都在一定程度上承載着資源自主的國家意志,和衆多西方老牌礦業龍頭、資源密集的邊陲小國掰手腕。
與礦企在海外縱橫捭闔對應的,是那些隱藏在崇山峻嶺中的「代價」與「陣痛」。
紫金礦業的「堆浸法」雖然高效,但也是一種環境污染風險極大的工藝:2010年7月3日,福建省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強降雨,導致紫金山礦區銅酸水泄露,造成汀江部分水域嚴重污染。紫金礦業發佈的公告裏留下了一句瞬間登上媒體頭條的金句:「污水對魚有毒而對人無毒」。
這次事故導致汀江水質3年內無法再養魚,漁民們只得賣掉漁船,另謀出路。事件發生兩個月後,信宜紫金礦業銀巖錫礦高旗嶺尾礦庫又發生潰壩事件,造成下遊的雙合村17名村民死亡。
紫金礦業的發跡,也是中國許多資源類企業成長的象徵。一方面,他們拱衛着下遊衆多消費品與工業品的的生產,承載着整個國家資源自主的使命。另一方面,他們在這個過程中創造了驚人的財富,帶來了無數爭議,也埋藏了種種逐漸被消音的陣痛。
一些被白紙黑字記載的徵戰,一些被茶餘飯後消化的風聞,一些本不該被忘記的犧牲,共同勾勒了一家公司崛起的寫照,有時也是一個國家前進的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