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匯豐集團CEO祈耀年在一份面向全球員工的備忘錄中,表示為了應對未來全球經濟暗淡的前景,公司不得不將原先業已擱置的裁員計劃“重啟”。未來3年,匯豐將在全球裁減3.5萬名員工。
他坦言:“……問題永遠不是會不會裁員,而是何時裁員。”
現任匯豐大班祈耀年(Noel Quinn),2020年3月就任。他即將主導未來3年匯豐的裁員進程。圖片來源:Bloomberg
事實上,在今年2月份發佈的業績報告中,匯豐披露,2019年已經幹掉了2300人,而未來還要再幹掉35000人。這一次,祈耀年只是再次強調了這一目標。
三萬五千人,對於在全球有20萬僱員的匯豐來説,意味着15%的員工要被迫打掉飯碗,可見其慘烈。
除了裁員之外,匯豐還將削減表現欠佳的業務,包括歐洲業務的大部分、美國業務、以及環球銀行與資本市場業務。同時,裁員之後剩下的人力與資源,將更加集中於高回報和增長前景較佳的市場,包括零售銀行及財富管理業務以及所有亞洲業務。
根據年報的披露,匯豐這一裁員目標將在未來3年內完成。加入你是一個匯豐人,可以想象得到,未來三年的日子,都要在“會不會被裁”、“何時被裁”、以及“被裁之後去哪混”這三個靈魂深處的折磨之中度過了。
求匯豐人的心理陰影面積……
無疑,匯豐正處在“水逆”之中。這一波水逆,且不説2008年金融危機之中,匯豐股價從72港幣一路跌到16港幣這次撲街;單從2018年橋水達里奧承認做空匯豐來計算,這波水逆,到今天也已經有兩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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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匯豐股價持續大跌,最近跌到54港幣的低位。隨後,橋水基金的大佬達里奧公佈了自己做空匯豐的“淡倉”(即借券沽空)倉位。橋水這一波做空從2018年3月開始,而匯豐的股價這一年之中從74跌到54,跌幅高達27%。
2018年10月25日香港媒體披露橋水沽空匯豐。橋水基金創始人達里奧聲稱對此次沽空事件負責。圖片來源:Chief Stock
橋水是全球最大的對衝基金。橋水沽空匯豐絕不是空穴來風,事實上,達里奧不僅看空匯豐,也看空整個歐洲銀行股,特別是風雨飄搖、面臨多黨聯合執政、深陷主權債務泥潭的他的母國——意大利。
達里奧看空整個銀行業,是出於他對全球債務長週期的深刻研究。插一句題外話,達里奧在金融市場叱吒風雲之外,也是筆耕不輟,比如,他在最近還發表文章寫到,目前全球債務總量已經接近二戰之前的狀態。
全球債務長週期。圖片來源:達利歐最新演講《有生之年,這個時代最大的三大問題》
達里奧對銀行業的看空,是基於三個條件:
(1)超低利率的超長待機,目前全球發達經濟體幾乎利率都已經“貼地爬行”,美國接近零利率,而日本、法國、德國、北歐等許多國家,已經持續負利率很久。
(2)全球債台高築,包括政府、居民、企業這三大部門的債務/GDP比率都已經超過警戒線。
(3)銀行股的股價普遍虛高。當然,這是2018年的狀況,經歷了兩年多的下跌,目前銀行股的泡沫已經出清的差不多了。
既然整個全球銀行業都面臨這麼多問題,那麼作為全球主要的銀行之一——匯豐——她的麻煩自然不會斷。
當然,除了共性之外,匯豐還有自身的個性。俗話説得好,不作就不會死,匯豐就是自己“作死”的一個典型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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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匯豐因為涉嫌洗黑錢(money laundering),以及協助墨西哥和古巴毒梟走私等罪名,面臨美國司法部的制裁。但念及匯豐是全球系統性重要的銀行(too big to jail),美方決定網開一面。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自那時起,美方提出三大訴求,要求匯豐道歉、整改、並接受美方派“工作組”駐點指導,期限為5年。轉眼就到了2017年,五年的期限已到期,但是美方對於匯豐的表現仍然不太滿意。
19億美金的罰款,匯豐哪裏吃得消。於是,常年遊走於各國之間灰色地帶的匯豐,決定鋌而走險,將HW作為“投名狀”上交給美國。
這段羅生門往事,國人都記得,我就不多囉嗦。事實上,匯豐從成立到發跡的歷程而言,就是一串不那麼光彩的故事。
匯豐成立於晚晴的中國上海,但她的作風與思維,從來都沒有離開中世紀歐洲銀行家的那一套。用一句話概括就是:一手託兩家。
當時中國南方的孫中山領導辛亥革命,匯豐一邊借錢給清政府,另一邊借錢給革命黨。這操作騷極了,只要這兩邊任何一方上了,他的收益都是百倍。
後來中國解放,匯豐不得不從上海撤離,退縮到當時英國的勢力範圍——香港。
但是他一手託兩家的玩法,還在繼續。當時匯豐作為最大的金融爸爸,香港正在崛起的華商新貴,必須依靠匯豐的融資。當然,最後長袖善舞的神奇小李(李嘉誠)與匯豐相處得最好,也獲得了最多的幫助。
時任匯豐大班沈弼(Michael Sandberg)為新落成的中環華人行揭幕,1978年4月25日。圖片來源:南華早報
當然,沈弼其人並非壞人,他和當時香港總督麥理浩一樣,是一箇中國通。他對中國人很友好,對於推動香港的經濟騰飛,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就這樣,憑藉對李嘉誠等華商的扶持,匯豐得以最終沒有像怡和、太古、置地等傳統老牌英資巨頭一樣黯然離開香港。相反,它在香港的存在感越來越強。
如果説香港有本地銀行,那一定是匯豐;如果説匯豐是某個地方的本地銀行,那這個地方一定是香港。最終匯豐在香港實施本地化策略,成為發鈔行,並開始了零售業務,為市民中產階層提供存款和理財服務,逐漸贏得口碑。
這些喜人變化,看似匯豐要洗白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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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2019年,隨着HW時間持續發酵,匯豐在其中的黑歷史也一點點被翻出來。2019年8月,匯豐一週之內兩位高管離職,股價暴跌10%。
但這還不算完。2020年初的一場疫情,給香港本就已傷痕累累的經濟,帶來又一記沉重打擊。截至今年三月底,香港已經連續三個季度經濟負增長,而今年二季度繼續負增長也是大概率事件。作為本地銀行的匯豐,受到香港經濟拖累巨大。
好巧不巧,此時又趕上英國央行拒絕匯豐對其非英國股東分紅。這一天正好是4月1日,彷彿匯豐跟他的股東開的一個玩笑。
匯豐的業務,從納税額度來考量,歐洲(含英國)最多;但僅次於歐洲的,就是亞洲;這其中香港和中國內地無疑是大頭。而營收來看,亞洲的佔比更是與歐洲並肩。説白了,業務在亞洲佔了接近半壁江山,然而到分紅的時候,卻不能分給香港以及中國內地投資者。這説不過去。
圖片來源:匯豐2019年業績報告
這一下子,徹底激怒了那些堅定持有匯豐的香港與中國內地投資者。他們旋即成立了維權小組,向匯豐討説法。曾經一度要求匯豐將註冊地遷回香港的呼聲,這次以又起來了。
然而這一切,都難以遮掩一個事實,那就是匯豐已經日薄西山,四面楚歌了。
今年2月下旬,隨着疫情在中國和香港蔓延,匯豐股價開始自由落體,從55左右的位置跌到35。這距離2018年初的高點74港元,已經跌去一半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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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2018年2月,在前任匯豐大班歐智華(Stuart Gulliver)卸任之際,他不無欣喜又略帶憂傷地説,匯豐即將進入幸福甜蜜的時刻(lucky sweet spot)。他對外聲稱,一個花好月圓的匯豐,已經重新回到世人面前。
匯豐前任大班歐智華(Stuart Gulliver)。圖片來源:Financial Times
Gulliver的繼任者Flint,正是經他提攜多年,視如己出的親信。對於當時的Gulliver和Flint而言,這一舉動頗顯温情:扶上馬,送一程。
的確,當時而言,美國加息如火如荼地進行,低息環境即將終結;而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降匯豐的重組工作已經步入收官階段;再加上當時的股價已經收回2007年的高位: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匯豐似乎已經重拾往日的榮耀。
然而,出來混,終究是要還的。2018年3月,橋水的空軍就已經開始環繞在匯豐上空,而美國加息也不過是曇花一現,全球金融市場經歷了將近一年的滾動下跌(rolling bear),加上出賣客户和洗錢的陳年舊賬,也市場被了翻出來。
圖為此之前的John Flint在香港中環辦公室。圖片來源:New York Times
2019年8月初,匯豐“出賣客户”的醜聞再度被翻出來,一週之內兩位高管先後辭職,其中包括時任匯豐大班的John Flint。
2019年全年,匯豐的業績下滑、股價撲街、業務收縮,一個昔日龐大的金融商業帝國,正在凋零。然而未來,等着匯豐的,還有長達三年的鈍刀子割肉般的裁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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匯豐的這些狼狽與不堪,恰恰縮影了近年來那些曾經的老牌國際金融巨頭的艱難處境。
事實上,裁員和重組的,不光是匯豐;經歷了2019年,以及疫情中的當下,且看德銀、花旗、高盛、野村……這一眾金融巨頭,誰家的日子過得舒心呢?
科技在發展、利率在貼地爬行,人類的合作模式與金融業的形態,時刻都發生翻天覆地的鉅變。誰能跟上時代,誰就能立於不敗之地;相反,因循墨守過去的成功套路,最終會被時代淘汰。
是的,匯豐這一波水逆,不知何時才會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