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格隆匯專欄:趙偉宏觀探索,作者:趙偉團隊
投資要點
2022年6月13日,美國市場再次股債雙殺。在此,我們就投資者關注的幾個問題,談談我們的想法:
Q1:美國為什麼又出現“股債雙殺”?
5月會後我們持續提示通脹魅影未消、聯儲最鷹的時刻尚未過去,聯儲進入“走鋼絲”階段;幾隻“幺蛾子”導致“緊縮交易”再度升温:拜登和鮑威爾會談強調抗通脹、歐盟新增對俄製裁、美國5月CPI超預期。
Q2:市場現在的緊縮預期走到了什麼階段?
市場2022年全年加息預期升至332bp,押注6、7月分別加息75bp,9、10月分別加息50bp,這接近聯儲最“鷹派”的官員Bullard給出的2022年加至3.5%的指引,聯儲後續空間越來越窄。這顯示市場認為聯儲會將 “軟着陸”後置,堅決貫徹抗通脹(甚至是以衰退為代價為需求降温)。
Q3:美國通脹説好的“3月同比見頂”呢?
5月CPI同比超預期,主要來自俄烏衝突次生影響——能源和糧食。核心CPI同比確實進一步回落。當前約束仍在供給端:全球供應鏈(疫情導致停工停產)、美國勞動力供應以及油價。
Q4:聯儲快速收緊,美國經濟會進入衰退嗎?
美國經濟當前最可能的走向,是類似1970年代“滯脹”類型的衰退。當前美國需求確實已處於下行通道。2022年年內距實質的衰退可能仍有一定距離,但2023年衰退壓力不小。在走向“硬着陸”的道路上,“衰退交易”和“緊縮交易”的交替很可能將會繼續重演。
Q5:“通脹難下”vs“需求轉弱”,聯儲會怎麼選?
和70年代不同,聯儲和白宮都深刻意識到,即使成本型通脹也需要聯儲負責,聯儲實際加息操作很難在年內戛然而止。但即使是沃克爾,衰退來臨時也無法只側重於通脹。因此,隨着經濟壓力加大,對沖壓力也將對應上升——“鋼絲”越走越窄。核心關注點可能在於,政界應對中期選舉的策略要點何時會從通脹轉向需求。
Q6:外部波動加大,需要擔心中國嗎?
美國高通脹+財政貨幣雙重收縮的格局,將給中國外需帶來壓力。但美歐及其他新興市場需求降温的背景下,對於全球而言,中國經濟的企穩,可能反倒是全球需求穩定的重要因素。外部的波動可視為負面背景板,中國市場的主線仍在國內。中國的相對獨立性反倒可能吸引全球資金。
風險提示:全球通脹持續性超預期,全球央行貨幣政策收緊超預期。
聯儲“走鋼絲”階段,通脹魅影和緊縮風險都沒有解除。我們在5月FOMC會後提出,雖然加息50bp和縮表開啟的“靴子落地”,但聯儲最鷹的時間尚未過去。供給端約束仍在、需求端開始降温,聯儲處在一個“走鋼絲”的階段:理想的路徑是“供給改善——通脹回落——貨幣政策邊際轉松——美國經濟軟着陸”,但這個路徑容錯率是比較低的,一旦出現“幺蛾子”,則股債市場會再次出現高波動。
5月以來,美國市場確實進行了一階段的“衰退交易”和“Fed put”。5月FOMC會議以來,部分零售股一季報不及預期及、部分美國經濟數據趨弱、疊加2024年票委Bostic在5月24日發言宣稱“考慮9月暫停加息是有意義的(make sense)”,美國市場實際上進行了一段時間的“衰退交易”和“美聯儲看跌期權交易(Fed put,即認為聯儲會轉松救市)”:美股先跌後小幅反彈,10年期美債利率從5月8日頂部的3.14%一路下行至5月27日的2.74%,美元指數從5月12日頂部的104.8小幅回落至5月27日的101.6。
幾隻“幺蛾子”:6月以來“緊縮交易”再度升温。近一週以來美股快速回落,10年期美債利率一度上行70個bp至3.44%,美元指數也一度反彈至105.8,這都指向緊縮交易在快速升温。而誘發這一變化的幾隻“幺蛾子”分別是:(1)5月31日,拜登和鮑威爾會談,拜登指出“他的首要經濟任務是遏制通脹,但這主要是美聯儲的職責範圍,他會尊重聯儲獨立性”,隨後多位聯儲官員,包括Bostic本人都開始糾正市場預期;(2)6月2月,歐盟批准第六輪對俄製裁方案,WTI 油價再度衝高;(3)6月10日,美國5月CPI數據公佈,整體讀數顯著反彈且大超預期。
市場預期已經逼近聯儲最鷹派官員此前的指引。截至2022年6月14日,市場對2022年全年加息預期從上週末的293bp上行至332bp——即除去今年已加息的75bp外,還需再加息250bp以上。
從節奏來看,根據CME期貨隱含加息預期數據,當前大部分市場參與者押注6、7月分別加息75bp,9、10月分別加息50bp,此後的11、12月則回落到單次加息25bp——這已經非常接近聯儲最“鷹派”的官員Bullard給出的2022年加息至3.5%的指引,而在6月FOMC會議靜默期前,其他官員給出的指引仍然是2022年加息至2.5%左右。
這似乎在顯示,市場認為聯儲會將 “軟着陸”的考量進一步後置,而堅決貫徹抗通脹(甚至是“衰退式”需求降温)的形式抗通脹。
Q3:美國通脹説好的“3月同比見頂”呢?
5月CPI同比超預期,主要來自俄烏衝突次生影響——能源和糧食。此前,市場普遍預期美國通脹同比讀數在3月見頂。我們在2月的報吿中詳細闡述過我們美國通脹的預測模型,並且提出了三個向上超預期的風險點:油價、供應鏈、居民通脹預期的自我實現。5月CPI同比超預期的部分,主要是能源和糧食分項。——源自俄烏衝突及後續制裁的超預期。考慮到油價對核心通脹影響的滯後性和持續性,在此前模型的基礎上,我們上修三季度同比讀數下行的斜率及全年通脹平台:若WTI油價全年中樞升至105美元/桶,則2022年年底通脹同比將從此前預期的5.2%抬升至5.9%。
5月核心CPI同比確實從3月見頂回落,結構上符合我們此前判斷。一方面,以房租、機票為代表的服務價格持續上行,成為通脹主要支撐;另一方面,商品需求處於下行通道,但商品價格——尤其是新車及二手車價格仍然受到芯片供應鏈的制約。
約束仍在供給端:對本輪美國通脹三大供應問題的觀察。本輪美國通脹的三大約束,在於全球供應鏈(疫情導致停工停產)、美國勞動力供應以及油價。就全球供應鏈而言,中國復產復工逐步推進、美國港口擁堵持續好轉,整體是向好的;就勞動力供應而言,雖然財政有餘糧,但低端勞動力不可能持續不迴歸,大趨勢來看應該後期也能看到改善;那麼不確定性則更多來自油價。伴隨着聯儲在需求端的快速降温,如果供給端不出其他“幺蛾子”(包括地緣衝突、疫情、工會等等),則核心通脹應該還是繼續呈現回落趨勢。
近期美債10Y-2Y再現倒掛,我們此前討論過倒掛對衰退的指示意義。市場對美國衰退的擔憂也明顯抬升。關於衰退的討論,部分投資者可能實際想問的是“衰退交易”是否會再次重現?
首先,需要區分的概念是“衰退交易”和“衰退”。“衰退交易”更多是來自美林投資時鐘,對應的經濟週期特徵是經濟增長趨弱、通脹回落,呈現出債券、現金表現優於股票和商品的特徵。而經濟週期討論的衰退通常基於NBER的定義,即連續兩個季度環比增長為負(2020年除外)。值得注意的是,這個定義對通脹是沒有討論的,我們遍歷二戰之後美國經濟的歷次衰退期,發現只有1970年代的衰退期,通脹仍在較高水平。因此,美國經濟當前最可能面對的環境,可能是類似1970年代“滯脹”類型的衰退。
基於此,進一步觀察美國經濟,美國當前確實已處於下行通道。首先,財政刺激“餘韻”逐步消退,超額儲蓄消耗加速,居民商品消費進入下行通道;其次,通脹開始通過勞動力及庫存成本影響企業生產效率和盈利,居民消費者信心也受到影響;第三,外部需求不容樂觀——歐洲受困於高企的原材料價格,拉美等新興市場則頻頻陷入“聯儲緊縮”和“糧食危機”的雙重恐慌;第四,聯儲加息導致的金融條件緊縮,可能通過股市、房市對居民造成負財富效應,支撐美股(尤其是頭部科技股)的低利率環境一旦逆轉,則融資成本抬升將給研發支出的“續航”和回購帶來壓力。從這個角度來看,美國本輪進入衰退的概率不低。
節奏上看,2022年年內美國距離實質的衰退可能仍有一定距離。本輪主要是美國政府代替私人部門加槓桿,所以居民、企業、銀行的資產負債表都還較為健康。更需要關注的時間可能是2023年——這意味着在走向“硬着陸”的道路上,“衰退交易”和“緊縮交易”的交替很可能將會繼續重演。
如果回顧NBER定義的二戰之後美國經濟歷次衰退期,“滯脹”性質的衰退,仍然只有1970年代是最好的參考範本。因此,我們再次詳細回顧1970年代聯儲的三次“兩難”,對當下的貨幣政策得出一些啟示。
和70年代不同,聯儲和白宮都深刻意識到,即使是所謂供給端、成本型通脹,聯儲也不能袖手旁觀。1970年代,美國之所以陷入十年高通脹“頑疾”,除了兩次石油危機以外,彼時美國政界、學界和聯儲對貨幣政策和通脹關係的認知,是很重要的因素:當時主導的凱恩斯主義學者認為,通脹不由聯儲引起,也不應由聯儲負責。沃爾克—格林斯潘的嘗試,得出了改變現代貨幣體系認知的三大結論:寬貨幣會助推通脹、聯儲需抗通脹、央行政策可信度(公眾通脹預期)是穩通脹的關鍵。考慮到聯儲本輪落後於曲線,短期通脹預期高企、長期通脹預期存在失控風險,Bostic此前給出的9月暫停加息的考量,顯然是過於樂觀的。即使聯儲態度出現鬆動,實際加息操作很難在2022年年內戛然而止。
但即使是沃克爾,在真正衰退來臨時,聯儲也無法只側重於通脹。而即使是到了美國通脹預期完全失錨的時候,決心糾正公眾通脹預期的沃爾克,在1980年代的衰退期,也採取了貨幣對沖。因此,暫且不談鮑威爾是否有意效仿沃爾克,如果美國經濟進一步冷卻,尤其是如果失業率開始觸底反彈,在國會中期選舉不明朗、財政已經面臨“支出懸崖”的情境下,鮑威爾對沖的壓力也將對應上升。
白宮和國會的經濟政策的重心所在,是聯儲主席及官員的決策的重要影響變量。1970年代伯恩斯和米勒,常常因為其過寬的貨幣政策被批評為缺乏獨立性。但從馬丁和沃爾克的經歷我們可以看到,即使聯儲主席本人想按照自己的意願推進貨幣政策,但也很難不顧及白宮和國會的壓力。只要白宮和國會仍然將“通脹”視為選舉的頭號敵人,那麼聯儲“剎車”的動力可能就沒有那麼強;聯儲態度鬆動的前置問題,是政界應對中期選舉的策略要點何時會從通脹轉向需求——這需等通脹及緊縮對私人部門壓力進一步顯現。
美國高通脹+財政貨幣雙重收縮的格局,將給中國外需帶來壓力。如前所述,在能源和糧食供應短缺的背景下,歐洲和新興市場的需求已經開始降温。而通脹高企,財政貨幣雙重收縮的格局,意味着美國的需求也已經面臨下行壓力。目前,隨着疫情約束放開,全球復甦的核心邏輯從商品消費復甦轉向服務業。從全球投入產出表來看,美國服務業對中國的拉動係數也明顯較低,這意味着對中國出口的拉動也將逐漸下降,從而給外需帶來壓力。
對於全球而言,中國可能是最重要的經濟增長點。由於中國在對抗疫情的週期中領先美歐約一個季度,且2020年疫後相較於美國財政的刺激較為剋制,所以本身就面臨經濟下行的壓力。因此,雖然油價上升,豬價或也將回暖,但核心需求仍然是偏弱的——通脹對貨幣政策的約束顯著小於美歐。此外,新冠肺炎二季度給長三角及整體經濟帶來了額外負面衝擊,當前的政策重心仍是“以我為主”,側重複產復工的推進和“穩增長”。可以説,對全球而言,中國經濟的企穩,可能反倒是全球需求穩定的重要因素。
外部的波動可視為負面背景板,中國市場的主線仍在國內。中美利差倒掛體現出的貨幣政策進一步背離,也引發部分投資者對資金外流的擔憂。我們在4月11日《此倒掛非彼倒掛》中就提示,資金流動和人民幣匯率穩定的核心痛點,是疫情的防控和經濟的復甦——基於利差所影響的資金,可能相當部分已經在4月人民幣大幅貶值的過程中流出了。在4月下旬以來,中國市場確實也體現了相對於美國市場的獨立性。誠然,海外市場大幅波動會給國內市場帶來情緒傳染的壓力和階段性擾動。但對於全球資金而言,在美國市場動盪的過程中,跨市場的資金需要去尋找的是,和美國經濟相對獨立且有容量的市場,中國可能反而是較好的選擇。
風險提示:全球通脹持續性超預期,全球央行貨幣政策收緊超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