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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拋棄美元基金,連聲招呼都沒打
格隆匯 05-14 11:36

本文來自格隆匯專欄:投中網,作者:曹瑋鈺

不管我們願不願意承認,2022,大概率是某些美元基金“掉隊”的年份了。

一組數據正在業內流傳:2022年第一季度,中國股權投資同比下降27.5%,披露投資額同比下降近47.1%。但出手腰斬並非"掉隊"的理由,畢竟風險投資是跨越數年的長週期動作,季度不是評估成績的計量單位。

一些潛在的變化正在快速發生,我關於“掉隊”的最核心論據,指向的正是美元VC的生存底線——募資。

沒有IPO未必掉隊,暫停投資未必掉隊,但募不到錢就一定掉隊。

一批過往策略上忽視人民幣市場,募資根基薄弱的美元基金,正在“被拋棄”的路上。

不久前,聽聞某家頗具名望、過往成績相當不錯的美元VC,在經過1-2年的努力之後,悄然終止了首期人民幣基金的募集。原因不詳,但我猜障礙大概不是業績,該基金回報挺不錯,近年也有很拿得出手的DPI。

驚詫之餘,我順着這條線索繼續打聽,發現“折戟頭幾期人民幣”的美元基金並非個例,甚至可以説“非常普遍”。

比如某歷史深厚的美元大PE,自去年起積極籌備首隻規模不小的人民幣基金,搭建獨立的人民幣募資團隊,但至今尚未打開局面。這也並非孤例,另一大美元PE也有類似困境,人民幣募資喊了好幾年,一直沒有實質進展。

美元PE根基相對深厚,人民幣募資還是一個規模和類型的博弈過程,處境更尷尬的是中小美元VC。某家總部位於華南主打消費的新基金,去年完成規模不小的首期美元,但人民幣遲遲沒有動靜,今年也被業內開始吐槽“光撩不投”,猜測沒有彈藥出不了手;另一家此前押中新勢力的早期VC,人民幣募資也卡殼很久,甚至已經被IR圈拉進“跳槽黑名單”,原因很簡單,機構綜合實力不過硬,合夥人要求高,IR去了也募不到。畢竟如果去了一年半載沒募到錢,這對IR職業生涯也是災難。

這個list還能列很長,過去策略側重美元,人民幣基礎薄弱的基金,在近一年的募資市場上,毫不誇張地説,是“全軍覆沒”。

用某頭部機構IR一句話概括,“人民幣募資的主戰場,對手就那麼幾家頭部,其他的早就出局了”。

在充斥不確定性的階段,唯一重要的就是募資,這是毋庸置疑的共識。同時,這也是一道“選擇大於努力”的命題——押錯募資窗口期的那一刻,就註定了“掉隊”,區別只在於“週期性掉隊”還是“趨勢性掉隊”。

冬天總是讓人冷靜。當“募資難”喊到不再新鮮,也是時機來審視一下募資,尤其是美元基金的人民幣募資難題,到底意味着“陣痛”,還是“式微”。

2022年,美元基金遭遇"雙殺"

一場美元基金的洗牌正在路上。

今年以來,國內一級市場風向突變。大國關係緊張的陰影下,中概股接連暴跌,海外IPO幾近停擺......伴隨環境劇變的還有行業轉向——風險資本正值“換擋期”,移動互聯網時代紅利已經結束,科技主題成了VC/PE眼中最可期的未來,至於其他賽道比如消費、TMT,已然性感不再。

在這一語境之下,“掉隊”在所難免。

“掉隊”的定義,我理解至少兩個層次。一是能否抓住窗口期,儲備充足資金。晨壹資本近期在一篇文章提到,KKR、黑石等大PE可以數次從容應對巨大危機的原因之一,就是寒冬之前儲備了足夠彈藥,直至下一個週期起點。即使寒冬期遭遇重創,也能相對從容地拿時間換空間。

比如KKR在垃圾債破裂前的最後窗口,募資了當時PE最高記錄的57億美元,即便第二年遭遇前所未有的併購失敗案,仍通過長達10年的債務重組收回本金。黑石也曾在次貸危機爆發之前,完成創下新高的217億美元募資,之後遭遇半導體併購史最大失敗案,但也通過長持有期收回本金。

在充滿不確定性的週期,紮實的安全墊尤其重要,那意味着"活得下去"。

第二層在於能否抓住新的時代機會,成功實現投資轉型,這就是“能不能活好”的問題。但這裏有個重要前提——你得有上牌桌的籌碼。當科技成為隱匿在所有投資主題之下的主線,不論投資還是退出,人民幣成了唯一的"入場券"。

某頭部人民幣基金合夥人在投中的採訪曾指出,用美元支持中國科技發展,解決"卡脖子"問題,擺脱對外依賴,這在邏輯上就不成立。

美元投不進硬科技已是顯性難題,但波及範圍顯然不止於此,所有人都要做好預案。一位非硬科技的SaaS企業創始人透露,公司已和先前輪次的美元資方做好約定,如果未來因美元股東而影響企業上市,則需美元提前退出或者拆VIE置換人民幣主體。

涉及技術和數據安全的初創企業,在融資時對美元基金尤其謹慎。“肯定是人民幣優先,目前大概的優先級,頭部人民幣、頂級美元PE、頂級美元VC,最後才是中流美元VC”。

因此對於投資機構而言,不管何種“基因”,出於投資“開槍”的剛需,充足資金尤其人民幣儲備是必須的。

這正是美元基金最焦慮的難題。先是美元,幾周前一篇彭博報道扯痛了美元基金的神經——他們引以為傲的“長錢”,以北美LP為主的美元正在加速離開,業內直呼“美元LP大撤退”。

一位正在募資美元的VC合夥人感歎,正在“宏觀最不利的情況下募資”。另一位美元IR透露,現在美元LP關心的根本不是策略、組織這類“1到10”的問題,而是“大環境穩定”這種“0到1”的問題。

人民幣是更焦慮的一環,也是美元基金最不擅長的一環。更不巧的是,那還是當下最“卷”的募資市場。

一來,人民幣市場在“供需”層面,存在明顯的供不應求。近兩年,幾乎所有機構都在募人民幣,都在上規模,前幾年10億、20億的募,現在整齊奔着70億(對應1 billion)往上。

募資少有公開統計數據,但去年四季度我就聽聞,某頭部三方財富的人民幣募資訂單已經排到今年下半年。

二來,機構正在加磅募資團隊。人才是敏鋭的風向標,一位獵頭指出,近兩年投資機構美元和人民幣IR的比例,已經從幾年前的1比1到2,普遍升至1比3、4甚至更高,目前人民幣IR人才需求持續激增,供不應求。

關於IR人才的搶手,我曾在《VC/PE募資亂鬥:年薪150萬搶VP,有IR一年被挖50次》一文有過解讀,這裏不做贅述了。

三來,募資的顆粒度越來越細。比如,某知名雙幣基金對人民幣IR的招聘方向,已經具體到銀行私行的銷售冠軍,或是家族辦公室負責人,分別用來精準對接千萬級高淨值客户和家辦LP。

募資之所以“卷”,背後正是齊刷刷、相差不大的業績水平。業績超羣的機構,通常是LP爭搶的合作方。但問題在於,市面大多數機構的業績在平均水平,即使高也有限。上了規模的機構更是如此——成為頭部,通常意味着不小的規模,而規模正是業績的天敵。

但美元基金的焦慮不全然在"卷",而是人民幣LP立下的各式各樣、顯性隱性的“門檻”——人民幣募資的難度和複雜度正在於此。

隱性門檻,比如“信任基礎”和“人情世故”,説白了,規則“不夠透明”。人民幣LP對新的基金普遍謹慎,聽聞某大型母基金的首隻專項基金只會留份額給合作過的“老朋友”。有時LP沒投某家基金,或許有一條沒明説的原因——機構沒帶好項目過來一起投。

隱形門檻至少還有彈性空間,一些顯性門檻直接讓美元基金迴旋的餘地都沒有,比如險資。

繼續闡述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看看人民幣募資的錢從哪裏來。

按源頭來分,國內人民幣基金出資方主要來自三類:政府,險資,高淨值羣體。其中,高淨值羣體寬泛包括了母基金、三方財富、銀行私行、上市公司/企業家/家辦以及符合合格投資者標準的散户等等。

政府和險資是絕對的“大頭”,是人民幣募資上規模的“基石”。

“但凡人民幣基金想募得大點,比如30億,沒政府的錢肯定不行,如果想50億往上,沒有保險的錢,想都不要想”,一位資深IR透露。翻看去年規模超70億的人民幣基金,比如源碼和鐘鼎,LP陣容均強調了險資LP的存在,源碼更是“近10家險資”。

但險資有個不可跨越的硬性門檻——GP要有至少30億人民幣規模的過往管理紀錄。光這一道關,幾乎把所有人民幣基礎薄弱的美元基金擋在門外,業績再好也無濟於事。

那些早早搭建人民幣的美元基金,情況會從容一些,畢竟有可追溯的歷史業績,有LP積累,也懂LP訴求。至於那些成立多年卻疏於人民幣佈局的美元基金,現在來看,恐怕是募資時機和募資策略的重大失誤。

為了突破這一桎梏,一些美元基金正在做出有針對性、超長期的募資努力。比如某美元PE正在加緊募集10幾億規模的人民幣二期基金,加上一期人民幣就能湊到30億的門檻,這樣一來,接下來的三期人民幣就夠到了險資門檻。

事情總要去做,但時機也不等人,很難説這樣的努力是否為時已晚。

一場曠日持久的"跨文化"溝通難題

針對美元基金的人民幣募資難題,幾天前我在採訪某業內頭部機構合夥人時也請教了一二。

對方認為:原因更多在於溝通問題,當然也有核心能力,比如更底層的問題,一些美元基金能不能成功轉換賽道。

這話指出兩個層次:一是賽道轉型,二是做好溝通。

賽道轉型,指向投資的策略和打法,尤其移動互聯網的贏家們,能否適應當今的科技主題投資。前文提到的某家人民幣募資難的美元PE,原因之一在於之前主投消費和TMT,而這主題放當下已經沒那麼"性感",尷尬還在於,歷史業績也非出類拔萃,

為了迎合“時代偏好”和LP口味,一些美元基金學會在“募資故事”做足戲碼。如果各位有心觀察,最近這半年,數家VC/PE都變身成了“科技基因深厚的投資機構”,即便有的翻遍portfolio也找不出幾個主流科技項目。

PR策略無可厚非,但轉型和業績都是後驗的,這裏不做過多探討。我們重點聊聊“溝通問題”。

先説美元基金內部。如果以溝通效率為準繩,一些美元基金在溝通決策機制上有個bug——IC(投資決策委員會)設在海外,本土募資、投資甚至財務招聘等大小事務都要向海外匯報審批,這就成了一個大型“跨文化交流現場”。

舉個例子,之前聽聞某純美元基金PR吐槽,苦於不知怎麼跟海外總部解釋“媒體合作”這筆預算,因為外媒生態不是類似合作形式。

試想,如果連一筆小預算都要頭疼,更不要説高度複雜、利益錯綜的人民幣募資工作,要消耗多少溝通成本。

我一美元基金朋友對這事看得透徹:那些喊了n年人民募資但沒進展的美元基金,大概都在忙着對付global。隔着海外IC“跪”人民幣LP,本土老闆又説了不算,這個事就沒戲。

再來,美元基金在人民幣募資上總顯“不接地氣”,“外企範兒”十足,合夥人不下場募資的情況依然存在。

相比之下,人民幣基金合夥人則普遍積極得多,近期聽到最“勞模”的一位,華南某科技人民幣基金合夥人,日常至少一半精力放在政府和人民幣LP身上。

當然,不是鼓吹美元基金合夥人all in人民幣募資,畢竟還身兼投資、管理等各類事務,但身處競爭充分的市場環境,募資是合夥人不可推卸的責任,合夥人才是募資的第一責任人,是頭號IR。若基金尚不是絕對頭部,業績也沒硬到拔尖,面對LP尤其重要LP,合夥人不下場顯然不妥。

一方面,這是態度或者“觀感”的問題,好比VC搶項目,“如果合夥人不出面,給了創始人你不重視的感覺,你就已經輸了”。二來,人民幣募資涉及複雜的利益博弈,只靠沒有拍板權力的IR傳話,成事效率也會大大降低。

要知道,人民幣LP正在被飛速搶佔着。不久前的消息,某大型金融集團旗下私募基金,已經深入到比如山東的縣城和深圳的農村,和當地政府引導基金進行募資。“下沉”的理由很簡單,即便一些縣鄉政府LP,可釋放資金或也在幾十億往上。

問題又來了,面對這類LP,拉近距離的主要方式,通常是中國博大精深的"酒文化"。一位IR朋友總結精髓,"打圈喝,排列組合喝,喝到深處,合作也就好談了"。當然,不是鼓吹“酒文化”。其實,喝洋酒或喝茅台,打德撲或下象棋,這沒有實質區別。問題是,一貫矜貴、優越感十足的美元基金,是不是懂得放下身段,去適應募資市場的變化,做好這場"大型跨文化交流"。

“不誇張的説,美元募資和人民幣募資完全是兩個世界,需要兩套腦子,兩套話語體系”,一位資深IR感慨。

讓美元基金水土不服的問題不止於此。如今站在“食物鏈上層”的人民幣LP,訴求和條框也在日益增多。往淺了説,哪家有彈藥,文件遞誰好使,趕上換屆怎麼應對。往深了看,除了返投這類常規操作,強勢的LP還會限制投資方向,條款要求優先保護,甚至還有要求GP幫辦沙龍的......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話放在當下的人民幣募資市場格外貼切。

顯然,人民幣募資難題不是單一問題,而是多維度多層次的,甚至跨圈層、跨文化的。但美元基金似乎集體掉進一個需求誤區——優先級放在招IR,以為招到好的人民幣IR,就能解決募資問題。

在獵頭“急招IR”的清單上,排在前幾位基本都是美元基金的招聘需求。

上文提到,基金合夥人才是基金募資的第一責任人,是“頭號IR”。對於機構IR人員的指望,或許要降低一些預期。且不説IR能解決多少募資問題,優秀IR本來就是遠遠供不應求的稀缺品,這是歷史因素,只能等,等市場成熟——現在這個階段,恐怕指望不得。

一家基金的資深HR分析,按照市面的普遍要求,好的人民幣IR的要求無非這麼幾條,首先有資金渠道,再來懂投資也懂市場,溝通能力強。如果把這幾條拉到"頂配"水準,放當下市場,基本也到能“下場搞個小基金”的地步了。

需求推動市場進步,存量IR招聘市場已經不可避免在專業度上“卷”了起來。“人民幣LP越來越機構化,這對IR專業度提出了更高要求,'花瓶'或'傳話筒'已經滿足不了LP需求,他們需要能真正能把業務、市場、行業給他們講明白的”。一位VC/PE獵頭指出,目前已經有投資人轉型IR的現象,"比如一些在前台開不了槍,但投資理解不錯、溝通能力強也有一些資源的投資經理,開始有轉型IR的例子"。

但正如我之前在《VC/PE募資亂鬥》一文所寫,募資成功與否,是一個綜合性結果,主要決定因素包括基金品牌、歷史業績和募資人員。

“從去年開始,一些主流機構的募資模式正在發生變化,大家意識到傳統募資策略不再適合當下市場,募資不再是簡單的IR主導”,一位資深IR透露,“GR、IR打配合的情況越來越多,有些機構甚至二合一,甚至加上PR三合一'協同作戰'”。

這就是人民幣募資市場的進化速度——策略都進化到2.0了。美元基金呢?恐怕需要認真思考一下上述問題,躺在“功勞簿”吃老本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所有的變局都是突然而來,時代要拋棄誰,從來沒打過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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