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格隆匯專欄:投中網,作者:李彤煒
2020年年初,疫情肆虐最為猖狂之時,辰韜資本合夥人蕭伊婷專程跑去天津找一個人,為此還被隔離了14天。
此人現今是一家初創企業的創始人兼CEO,這是一家2020年成立的自動駕駛公司,不久前獲A輪億級人民幣融資。其時,這位不願具名的創始人還是另一家自動駕駛公司的CTO。
蕭伊婷從獵頭處瞭解到此人信息,她找到他,勸其創業,之後又聊了幾次,幾個月後,此人下決心離職創業。他也與辰韜資本一拍即合,後者給了數千萬人民幣的種子輪投資。
辰韜資本還有一隻專投L4級智能駕駛的產業基金,蕭伊婷吿訴我,他們的策略就是先找細分賽道中Top3的企業,再找到這些行業內明星企業的技術大牛。
事實上,這並不是孤例,反而是硬科技投資逐漸火爆之後最為平常不過的投資場景——CTO,或者説這個標籤背後指代的擁有技術能力的一批人,在近一年已經成為VC爭奪的重點。一個更加現實的深層次信息是:除了大廠、巨頭公司的技術大牛被盯上,明星初創公司的CTO們也成為了VC們熱衷尋找的創業人羣。
當然,火爆背後也有人持不同意見,德迅資本投資人唐華林主看科技,雖然VC哄搶明星企業中高層、技術大牛已是創投圈一大顯性現象,但在唐華林眼裏,他持保守意見。
他吿訴我,“真正創業的人往往有一個特點,不甘長期居於人下,也不甘把主要精力投入向上管理。成功的機率當然大,也應該看看失敗的機率。”
我對唐這句話的理解,可以歸納為如下問題:
大廠挖完挖頭部創業公司,VC從天使輪就“團購”,再加上未必擅長經商的人羣特性,這樣卷下去,能給投資人真正賺錢的“CTO”會有多少呢?
成立於2016年底的小馬智行現已估值達85億美元,在不斷被投資人投資的同時,其中的技術中堅們也開始不斷出走。
2021年前後腳3個月內,先是8月,前小馬智行副總裁趙睿璇和前Waymo構架部門技術負責人王清洲聯合創立了行猩科技,這是一家用無人駕駛技術服務物流行業的公司,剛創立拿到數百萬美元的戰略融資;再是11月,小馬智行卡車部門自動駕駛技術總負責人潘震皓、國內自動駕駛PnC組負責人孫浩文離職創業,已獲得順豐和小鵬汽車的投資。
案例不勝枚舉,Momenta作為自動駕駛賽道另外一家明星企業,創始人曹旭東從商湯科技走出。曹旭東曾是商湯科技的執行研發總監,2016年創立Momenta,去年11月,上汽集團、通用汽車、豐田汽車、博世集團、奔馳、淡馬錫、雲鋒基金、騰訊、凱輝基金等成為Momenta的C輪投資方,融資超5億美元,這是自動駕駛領域2021年以來中國最大規模的融資。
繼百度作為自動駕駛的“黃埔軍校”之後,近幾年,一個新的不可忽略的趨勢值得注意,VC們確實已經開始盯着成長起來的頭部創業公司中的技術人才。
翻看壁仞科技(國產GPU芯片公司)創始人張文的履歷,他在創辦壁仞科技前,是商湯科技的總裁,現如今也在做“雲驥智行”——一家L4級自動駕駛初創企業。雲驥智行2021年11月成立,3個月後拿到了高瓴創投、華登國際、碧桂園創投給的數億元天使輪投資。
即便不是搞技術出身,張文的經歷也在詮釋着熱門賽道的獨角獸公司正在不斷裂變着新的明星創業者。
巧合的是,如果説自動駕駛賽道是VC們近兩年捕捉的明星領域,半導體的投資熱度則有過之而無不及。某頭部機構這兩年在半導體的佈局上不遺餘力,投資人李小敏吿訴我,明星企業中的技術大牛是他一直密切關注的人。
2020年11月,前地平線CTO吳強創業,成立後摩智能,專注於存算一體技術的大算力芯片研發。吳強曾被人稱為數據科學家。後摩智能成立9個月後完成3億元的Pre-A輪融資,啟明創投領投,此前投資方經緯中國追加投資,和玉資本、中關村啟航、沃賦資本、華清辰瑞跟投,此前投資方紅杉中國、聯想創投、弘毅創投、IMO創投全部繼續跟投。
上述已提過的壁仞科技是國內GPU創業潮中的一枝新秀,從壁仞科技走出來的技術負責人也開始了創業之旅——億鑄智能。這是一家算力芯片公司,是目前國內唯一能自主設計並量產基於憶阻器的存算搜一體的算力芯片供應商,2020年成立,2021年獲得中科創星、聯想之星等的投資。
用李小敏的話説,“大廠的羊毛已經快被薅完了。成立不久的明星創業公司成為投資人新的關注對象。”
只要稍稍梳理,即發現近幾年,國內AI芯片企業賽道湧出不少創業公司,這些創始人與AMD、英偉達、Marvell等知名大廠關係密切。
例如,沐曦集成電路與瀚博半導體都是半導體賽道的當紅炸子雞,沐曦集成電路成立於2020年9月,致力於打造國內最強商用GPU芯片,2021年8月完成10億元A輪融資。創始人陳偉良創立沐曦前在AMD有近14年的工作經驗。
瀚博半導體2018年12月成立於上海,去年12月完成B輪16億人民幣的融資,投資方有阿里、人保資本、經緯創投、五源資本、國壽投資等。創始人錢軍此前是AMD高管,全面負責GPU芯片的設計和生產。
摩爾線程(GPU芯片設計企業)創始人張建中則來自英偉達,並被視為英偉達CEO黃仁勛“最看重的男人”。2020年6月,張建中成立摩爾線程。
6個月後,天使投資方是紅杉中國、五源資本等;又過了2個月,2021年2月,完成數十億人民幣Pre-A輪融資,由深創投、紅杉中國、GGV紀源資本聯合領投,招商局創投、字節跳動、小馬智行、海松資本、五源資本等參投。
又過了9個月,2021年11月完成了20億元A輪融資,由上海國盛資本、五源資本、中銀國際旗下渤海中盛基金聯合領投,建銀國際、前海母基金、招商證券和湖北高質量發展產業基金等九家知名機構聯合參投。
就像洋葱一樣,技術人才被一層一層地剝出來,加入創業大軍。
再舉兩個眼前案例,2022年3月30日,又一位百度核心人物王京傲宣佈出任自動駕駛初創企業雲驥智行聯合創始人;不久之前,前百度智能駕駛事業羣組自動駕駛事業部總經理、智能交通產品研發總經理陶吉宣佈出任千掛科技CEO。
FA張朗提到,很多時候,投這種項目,不是投不投的問題,而是投不投得進去的問題,“還是要看臉,熟不熟”。
簡要看看機器人賽道,創辦擎朗智能前,創始人李通在未來夥伴機器人擔任研發負責人;法奧機器人創始人姚庭此前是瑞士ABB公司的技術人員;梅卡曼德機器人創始人邵天蘭曾在德國一家協作機器人公司工作了近三年半的時間;此前蔚建科技創始人梁衍學也曾在日本發那科機器人研究所專注工業機器人技術研發與產業化長達10年……
一位一線VC的投資人吿訴我,他們長期盯着機器人四大家族(ABB、FANUC、YASKAWA和KUKA),希望與其中的華人技術人員建立聯繫。
現如今,成長了幾年的創業公司中的核心技術人員,“也是我們保持關注的對象,一旦離職或有創業意向,機構們都會聞風而動,爭取第一時間接觸到他們。”
近幾年,新造車、自動駕駛、能源等硬科技創業成為熱門話題,春江水暖鴨先知,資本自然會最早嗅到。
蕭伊婷吿訴我,“當初我all in自動駕駛,就是因為看到未來十年的黃金髮展。”除了2020年加入辰韜資本作為投資人外,蕭伊婷還親自下場創業,她選定無人駕駛環衞車這一細分領域,2020年9月成立於萬智駕。
於萬智駕的技術負責人此前是贏徹科技的第一號技術員工,也是其感知負責人,這也是蕭伊婷挖來的。此外,在投資人這個角色下,蕭依婷2021年見過上百個項目,有不少是核心技術人員。
很顯然,相對應的背景是,大廠的羊毛被薅得差不多了,投資人們對毛細血管的青睞與捕獲越來越甚。
提到為何找文首提及的此人,蕭伊婷表示,圈子太小,業內人或多或少都聽過他的名字。辰韜資本會根據自己人脈,不斷認識技術大牛的前同事、前下屬等,不斷交叉評估,最後才是不斷地去跟本人聊。
線性資本也展示了他們的具體做法:很多同事從行業中來,他們還有各種各樣的同學、同事,投資人鄭燦吿訴我,“我們會有意識地組織高管、技術大牛、創始人們的聚會,類似“面壁者聯盟”,會不斷針對特定行業展開閉門討論。畢竟,投資人的視角相較於學界或產業界,既有共同話題,又有更新穎的角度。有潛力成為創業者的人們,很願意來。”
達泰資本創始人葉衞剛也吿訴我,“我們投的每一個團隊都是從知名高科技公司出來的。”達泰資本主投硬科技,更以半導體為核心投資方向。它是燧原科技的天使輪投資方,據葉衞剛回憶,這一投資決策下得非常迅速,即便當初燧原科技創始人趙立東找來時,除了PPT,沒別的東西。
“我們看中的就是他這個人,他的技術背景與能力。我們苦於子彈不夠,但並不發愁找不到項目。”
陳農是某投資機構專看GPU的投資人,“從競爭格局上來講,未來十年,半導體產業的發展前景非常好。我們有進口替代的需要,新的應用也在拉動芯片需求,新的技術也在推着它向前走。”
“整個產業遠未到定局之時,但具體到每一細分賽道,情況不太一樣。”葉衞剛分析,“例如,做無人駕駛汽車裏人工智能芯片這一細分領域,未來五年可能會基本成熟,這就意味着新創業者的機會相對較少。如果是半導體材料這一細分賽道,生產一個芯片需上百種核心原材料,大部分都靠進口。”
與此同時,產業的火爆又在不斷地刺激投資人和技術從業者。
“如果他自己沒興趣,就沒有意義。實際上,我們更多地不是勸説,而是當他有這個想法,我們希望是他的第一個好朋友,與他探討損失、風險、收益等問題。掙扎過越久的創始人,一旦創業更堅定。”線性資本投資人鄭燦説。
達泰資本找人,更喜歡去美國細分領域做得最好的科技公司裏面找技術核心人才,這些人一半以上是華人或者留學生,“對他們來説,在美國的職業生涯一定是有天花板的,但同樣的技術和努力,回國創業,個人的職業前景可能比在美國好過5倍或10倍。”
反過來講,在英特爾、AMD、英偉達這樣匯聚不少優秀人才的地方,很多技術領先者可能只需要發揮自己1/3的才能。這也是葉衞剛本人的親身體驗,“這也是投資人為什麼能夠去這些大公司裏把資深技術人員挖出來回國創業的原因。信息不對稱,或者市場不對稱,導致發力點不同,發力不一,結果也不一樣。”
在蕭伊婷、葉衞剛、鄭燦看來,他們有一個共識——“從來就不是我們把他説動的,核心不在這裏,創辦企業的人怎麼可能完全跟風於外人的建議?他們自己的想法才是最核心的。”
事實上,有氣味相投的投資人找上門來,對不少技術背景創業者來説,是一把點火器,投資人們會為他們講下決心創業前徘徊猶豫、可能失敗的那部分。
不經意間,火就被點得更旺了。
做技術的人能否創業成功?德迅資本投資人唐華林持保留意見,他曾經接觸過華為走出的金牌技術人員,但時間吿訴他,最後還是失敗了。
葉衞剛説,“我很反感技術大牛這個詞語”。
“技術大牛沒辦法定義,我們不喜歡個人英雄主義,但如果能從一個明星企業中走出幾個做技術很強的小團隊,有人做leader,那是我最喜歡的。有經驗的整建制團隊創業,技術與管理能力兼有,才可以完成投資邏輯的閉環。”
有人指出,技術大牛們不能將企業帶上規模,他們“大多是理想主義和空想主義者”、“缺乏整體判斷和市場能力”、“私心大過公心”的代名詞。
也是因為這些特質,他們才能在技術上取得重要成果。因為理想主義,所以對技術、性能精益求精;因為缺乏市場認知,所以可以做出顛覆用户需求的產品;因為不善於與別人合作,所以可以集中大量的精力用在自己的專業研究上。
蕭伊婷承認,是需要好好篩選。能做CEO的人,在我看來,第一是戰略對,判斷這個賽道的前景方向以及公司的商業模式;第二是做出快速且有品質的決策。“
第三點我覺得很重要,就是招聘。CEO未必事必躬親,你也可以去找到很強的商務、技術、運營,在我看來,所有職能都是可以通過招聘來解決的。”
從醉心科研的事業觀,轉變為着力企業發展的事業觀,是技術大牛需要做出的觀念轉換。不善於商業模式設計?不善於營銷?那就尋找可以合作的夥伴一起來做大市場。在各種平台、機構都爭相提供專業服務的今天,技術大牛隻要花些時間和精力,就能找到合意的合作伙伴。
葉衞剛看來,不少技術人才都有成為CEO的潛力。“一方面,雖然在讀的是國內外名校理工科,但可能讀書時就是學生幹部,有旺盛精力,喜歡和人打交道,能力就相對比較全面;另一方面,創業之前,已經由純技術轉向市場或者管理崗,完成了從技術人員向CEO的轉換;所以要麼之前有底子,要麼現在就已經轉變了。”
而這一切都建立在長期觀察的基礎之上,葉衞剛吿訴我,“我們肯定要長期考察,我只從熟人的圈子下手,不熟的人有些是不能光看簡歷的,大家一塊在各自的賽道里努力奮鬥,到每個人都取得一些成績,你是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來的,這樣的人才放心。”
德迅資本投資人周華林説,高管出身的創業者本身也存在問題,“做高管、搞技術和創業是兩碼事,高管的核心能力是執行,創業需要判斷,要有全面的認識,對自己、對技術發展、對社會趨勢,這些可能比執行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