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格隆匯專欄：華商韜略，作者：吳 鋭

站在長遠的時間跨度看，守住財富可能比創造財富更難。

01 階層流動是上帝的無形之手

一個家族企業能撐幾代？

古今中外，這始終是商界一個令人感興趣的話題。

因為不論是多麼輝煌的“家族王朝”，二世乃至三世而亡的例子都比比皆是。

在家族企業中，“富不過三代”的原因很多，有的是因為父子反目。

比如，不久前爆出的雙匯公司創始人萬隆因為CEO人選和企業經營策略等問題，和長子萬洪建決裂，萬隆為此免去了兒子在公司的一切職務，而萬洪建則在網上指控萬隆侵佔團隊股票、偷税漏税等。這對一把年紀的父子最終反目成仇。

也有的情況是因為創始人的子女對經營企業不感興趣，或者缺乏經營企業的素質。

比如2003年，山西最大的鋼鐵企業海鑫鋼鐵集團創始人李滄海去世後，他的兒子李兆會匆匆繼任，但他實際上對鋼鐵行業並無興趣。

接下來，由於家族內部對管理權的爭奪，以及經營策略的失誤，僅僅過了11年，海鑫鋼鐵集團即宣吿破產。

同樣，王安電腦公司創始人王安的兒子王烈也是一位不成功的繼承人。

還有些情況是企業創始人去世或者隱退後，其子女為爭奪企業控制權或者家族股份而展開的包括法律訴訟在內的紛爭。

比如，香港新鴻基地產創始人郭得勝去世後，三個兒子一度陷入對公司控制權的爭奪。

“澳門賭王”何鴻燊晚年時，“四房太太”各自的子女在財產分配上也是鬧得滿城風雨。

這些都給企業的正常經營和社會形象帶來了不利影響。

《福布斯》2015年發佈的《中國現代家族企業調查報吿》顯示，在A股上市的884箇中國家族企業中，只有111個企業能夠完全實現二代接班，佔比僅12.5%。

中國家族企業要實現持續經營和財富穩定傳承是如此困難，那麼，擁有更成熟的市場環境、更健全的相關法律和更悠久的職業經理人傳統的美國，是不是家族企業的持續經營以及財富的穩定傳承就更順利呢？

事實上也並非如此。

美國國税局曾對這種“富不過三代”的社會現象做過統計：1992年到2000年記錄的全美400個最高納税人的統計數據顯示，只有四分之一的人能夠在名單中維持超過1年，只有13%的人可以維持超過2年。

換句話説，大部分美國收入最高的富人只能在這個富豪榜單上存在1年。由此可見富豪家族的財富穩定傳承的難度之大。

美國經濟學家格里高利·克拉克認為，即便是在經濟發展緩慢的中世紀的英國，不同社會階層之間的流動也是頻繁的。上流社會家庭的子女中有一半最終會進入低一等級的社會階層中。

當然，那些家族企業的創業者們，肯定是希望自己的財富能夠在子孫後代中穩定傳承的。

一個值得借鑑的榜樣是，知名美國企業沃爾瑪百貨背後的沃爾頓家族。

從第一代創業者山姆·沃爾頓1951年向岳父借了2萬美元開了第一家雜貨店起，到2019年成為世界第一富豪家族，沃爾頓家族實現了三代人財富的持續快速增長。

在如何處理家庭關係、如何警示後代、如何處理股權、如何選接班人等問題上，沃爾頓家族都給如今的企業家們提供了範本。

02 

一個“五好學生”創造的王朝

作為全球第一富豪家族，沃爾頓家族的身家比巴菲特、比爾·蓋茨加起來還要多。

在福布斯美國最富家族實時排行榜中，沃爾頓家族高居榜首，7名家族成員財富合計為2470億美元，該家族持有全球最大零售連鎖店沃爾瑪48%的股份。工業巨頭科赫家族、發明了士力架的瑪氏糖果家族、全球四大糧商之一的嘉吉家族、雅詩蘭黛家族、強生家族等，都排在其後。

另據彭博社全球最富有家族排行榜，沃爾瑪家族的財富還超過了愛馬仕家族（1116億美元）、沙特阿拉伯Al Saud王室家族（1000億美元）。

2020年時，沃爾瑪營業收入達到5591億美元，並已經連續8年蟬聯《財富》世界500強第一。

沃爾瑪家族的故事起源於創始人山姆·沃爾頓，他1918年出生在美國俄克拉荷馬州的一個小鎮上。

▲山姆·沃爾頓

像很多美國小鎮青年一樣，山姆從小就開始從事一些力所能及的勞動，他養兔子，擠牛奶，送過報紙，當過餐廳招待員。

他上中學時是個體育健將，棒球、籃球、橄欖球樣樣精通。

他的智商也很在線，1936年考入密蘇里大學讀經濟學專業，在上大學期間他是橄欖球隊主力和學生會主席。

他還有一顆愛國之心，二戰開始後他報名參軍，在情報部門服役。

總之，山姆從小到大就是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五好學生”。

1943年，山姆和同樣優秀、同樣是“五好學生”的海倫結婚。

雖然都很優秀，不過夫妻倆事業的起點並不算高，二戰後他們在阿肯色州紐波特鎮開了一家雜貨店。

但金子總會發光的，接下來山姆一家的生意開始了滾雪球式的發展。

1962年山姆開設了第一家“沃爾瑪”店，1972年沃爾瑪上市，再到1992年山姆去世時，沃爾瑪已經是一家擁有1735家分店，年營業額435億美元的巨無霸企業。

一路走來，山姆成功的經驗可以總結為：通過大批量進貨來壓低商品進價；貫徹“顧客第一，顧客永遠正確”的理念；戰略上走小鎮包圍城市的路線；另外他還善於適時授權職業經理人來管理企業，等等。

此外，山姆像很多企業家一樣是個工作狂，他喜歡和員工一起每天從早上六點半工作到晚上七八點鐘。

即便是一家人去度假的時候，每到一地，他也都要去視察一下自己在當地的店鋪。別人都希望“生活能像度假”，而他卻“把度假當工作”。

山姆·沃爾頓的成功對於美國小雜貨店的老闆們來説是一場災難，因為他們的價格無法同大批量進貨的沃爾瑪相競爭。

在山姆去世後，全美各地很多小雜貨店的老闆們心中開始暗自琢磨：“這回沃爾瑪要不行了吧？我們是不是能翻身了？”

然而，事與願違，在職業經理人格拉斯、索德奎斯和山姆的長子羅伯森的集體領導下，沃爾瑪百貨公司繼續呈現高速發展的勢頭，營業額繼續成倍增長。

03 

小鎮價值觀是沃爾瑪的基石

沃爾頓家族的財富之所以能夠穩定傳承，和山姆夫妻的價值觀以及其對後代的影響有很大的關係。

山姆和妻子海倫都是典型的美國小鎮人。一個國家的小鎮及鄉村的文化風俗往往能反映出一個民族最深處的價值觀。

普遍的美國小鎮人的價值觀可以總結為：非常重視家庭關係；對基督教非常虔誠；反對物質主義；強調個人奮鬥；熱心社區公益等等。

山姆夫妻幾乎繼承了所有美國小鎮人的價值觀。事實上他們當初之所以選擇在小鎮發展事業，也是希望兒女們能樹立同樣的價值觀。

山姆夫妻的關係一直和睦順暢，他們白頭到老，是典型的小鎮夫妻。

夫妻關係的和諧穩定對於企業家而言非常重要。如果夫妻關係破裂，不要説富二代，就是第一代的企業經營和財富的積累也會受損。

大家熟知的例子是，噹噹網創始人李國慶和妻子離婚案所牽扯出的財產分割以及公司控制權的爭奪。

俗話説，“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有一個默默付出的女人”，山姆的妻子海倫是個優秀的女性，她生於殷實的家庭，人很漂亮，受過良好的教育，智商也比較高，用海倫自己的話説：“我上學的時候沒考過A以下的成績。”她也要求子女考試成績必須是A。

海倫在企業經營決策上給了山姆很多決定性的幫助。比如，是海倫堅持讓沃爾瑪最初從小鎮開始起步。在創業初期，海倫堅持不搞合夥企業，這為後來沃爾頓家族在沃爾瑪一股獨大奠定了基礎。

山姆夫妻都是虔誠的基督徒。據海倫回憶，山姆曾在教堂任教，他們每週末都會帶着四個孩子去教堂做禮拜。

就像另一位虔誠的基督徒洛克菲勒一樣，山姆夫妻生活非常節儉，對子女要求也很嚴格。即便是在1985年成為全美第一富豪之後，山姆仍然習慣身着廉價的服裝，開着一輛破舊的皮卡。

▲山姆一家

談到子女教育時，山姆曾説道：“我的孩子可能會覺得小時候自己被當成奴隸使喚了。因為我自己很忙，沒時間做類似割草坪的活兒，那為什麼不讓兒女們幹呢，我希望能讓他們理解勞動的價值。”

山姆的長子羅伯森回憶童年時曾説：“那時我們總在店裏幹活，放學後會掃地板、搬箱子。爸媽給的零花錢比我們的很多朋友都少。有時我們甚至會誤以為自己家比較窮。父親還讓我把零花錢投資到店裏，當然，這筆‘投資’後來幫我付了房款。”

山姆對子女的教育和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有一比。明太祖朱元璋曾寫過一部回憶錄《御製皇陵碑》，通過記述自己當年艱辛的創業歷程來教育子孫後代珍惜家業。

而沃爾瑪的“太祖”山姆也有異曲同工的回憶錄《富甲天下》。

他曾説：“我出版回憶錄就是想留給孫輩和重孫輩看，我希望他們不要染上奢侈的惡習。”

山姆對身後事考慮得很長遠，公司後來的發展證明他是有先見之明的。

在山姆去世後，很快有兩個問題擺在了沃爾頓家族面前，一個是如何處理股權；一個是誰來接班。

04 

金錢與股份之間的抉擇

如何處理手中的股份，對富豪家族來説是一個重要的考驗。

當初，海倫是反對公司上市的，她認為這將使公司和家庭失去隱私，但此時的山姆已經沒有選擇，因為沃爾瑪已經債務纏身，接近負債的極限。

後來的事實證明，上市是一個正確的選擇，1972年上市後，他們很快還清了貸款。

而且上市後，僅僅1977年到1987年這十年間，股東平均每年的投資回報率就高達46%，這為沃爾頓家族及投資人帶來了豐厚的利潤。

股票剛發行的時候，沃爾頓一家擁有61%的股份，此後他們一直掌握着大約50%左右的股份。

為了避免鉅額的遺產税，山姆在去世前用在沃爾瑪的股份成立了一家家庭合資公司，他把家族股份平均分成五份，自己和妻子擁有一份，其他四個子女一人一份。

山姆去世後，很多觀察家分析認為，沃爾頓家族可能會選擇賣掉股份套現，但是後來並非如此。

這是因為山姆的理念在其生前對家庭成員的影響。他在生前就對一些家族企業的富二代們通過出售股權來維持奢華的生活感到非常痛心。他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始終堅持持有自己公司的股權。

他經常對家人説，“我們這個家庭不需要那麼多錢，我們不需要購買遊艇或者海島之類的東西。”所以一直以來沃爾頓家族的幾乎全部財富都維繫在沃爾瑪這一隻股票上。

長子羅伯森曾不止一次説：“我們不要折現，我們應該謹慎一點。”他們一家甚至反對增加分紅，認為應該把錢都用到企業發展上。

沃爾瑪的前首席執行官大衞·格拉斯曾對此評價道：“這可不是每個家族企業都能有的觀念，他們非常有遠見。”

僅在山姆去世後的十年間，沃爾瑪的市值就大約增長了八倍。可以肯定地説，如果沃爾頓家族當初賣掉股權套現的話，是不可能這麼長時間佔據富豪家族榜首位置的。

由於長期擁有絕對控股權，沃爾瑪公司更像是一家歐洲家族企業。他們在經營策略上不過分追求短期利益，不用過分看其他股東的臉色。

山姆曾説：“如果做不到股東們為你設定的目標，你也不應太在意。雖然這會使你的股票暫時遭受一點小小的打擊，但從長遠來看，並無太大影響。只要你的確是在不斷地向前發展，你的投資者還是會支持你，因為從長遠看他們的投資是升值的。”

05 

後山姆時代的權力分配

山姆去世後，沃爾瑪的繼承人問題就成了關係企業存亡的頭等大事。

就拿開篇提到的海鑫鋼鐵來説，創始人去世後兒子繼位，然而其子對鋼鐵經營並無興趣，那麼結局可想而知。這就和讓宋徽宗、陳後主這樣的文人做國君的結果一樣。

當然成功的例子也有，比如任天堂公司的傳奇老闆山內傅就是家族的第三代掌門人。

那麼山姆的子女是否適合成為企業管理者呢？很遺憾答案是否定的。

山姆夫妻有三子一女，他們雖然繼承了山姆夫婦學習優秀、體育健將等特點，卻對零售業的具體經營缺乏興趣。除了長子羅伯森以外，其他三位子女幾乎從未過問過沃爾瑪公司的事務。

羅伯森雖然一直在父親身邊擔任副總裁、法律顧問等職務，但他並不是善於和員工打成一片的領袖，他對於解決商店的具體問題也缺乏興趣。

基於這樣的現實情況，山姆在生前就確立了由職業經理人管理企業的方針。山姆的四個子女和妻子都很支持這個決定。

沃爾瑪的權力交接之所以順利，一方面是因為沃爾頓一家人一直關係很和睦。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山姆在公司和家庭中都具有很高的威信。

山姆對沃爾瑪的影響有點像迪士尼創始人沃爾特對公司的影響。

沃爾特去世後多年，他在迪士尼的辦公室依然被一絲不差地保留着，好像他仍然在公司工作着。

山姆去世後多年，公司高層每每討論經營決策問題時仍然必談“山姆思想”、“山姆路線”，好像生怕違背了山姆的既定方針。他對於沃爾瑪來説是一位永遠不死的精神領袖。

山姆之後沃爾瑪沒有再出現過絕對權威的領袖，它進入了一個集體領導的時代。公司高層的三巨頭是首席執行官格拉斯；首席運營官索德奎斯；還有擔任董事會主席的長子羅伯森·沃爾頓。

沃爾頓家族不希望公司高層有人試圖成為下一個山姆，這一點同樣適用於羅伯森。

羅伯森像另外兩位高管一樣處事謹慎，他沒有接受父親的辦公室，他只有一間9平米沒窗户的辦公室，他還很少去。他也很少接受媒體採訪。他知道自己的角色是公司經營的監督者，是公司和家族的橋樑，而非具體的管理者。

▲羅伯森·沃爾頓

沃爾瑪就在這種集體領導的模式下又高速發展了近三十年。

2015年，羅伯森將董事會主席的位置傳給了自己的女婿雷戈利·彭納，沃爾頓家族的財富以及企業的經營已經順利實現了向第三代的過渡。

綜上所述，沃爾頓家族給中國家族企業帶來的啟示可以總結如下：

首先，第一代創業者要注意言傳身教，注意對子女價值觀的影響，特別是對待生活、家庭、社會的態度要正向；

其次，第一代創業者在企業接班人的選擇上，則要注意唯才是舉，對兒女的能力要客觀評價；

第三，上市融資是現代企業發展到一定程度後很難迴避的選擇，第一代創業者處理好股權分配以及家族成員能否謹慎打理好股份都非常重要；

最後，家族傳承人在經營決策上，要善於秉節持重地處理家庭成員間的關係以及和職業經理人的關係。